第113章 第113章
叶善抽出匕首,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淋湿了她半边身子。
像是潜藏在心底的另一半的干涸的灵魂被滋养,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笑了。
眼珠子黑黑沉沉,嘴角勾出锋锐的弧度。
祭台的供桌旁发出沉闷的响动,神棍曹二老爷跌倒在地。他手脚并用的爬起身,举起手边的东西猛得砸向叶善。
她抬手挡了下,麻药未散,身体无力,强烈的撞击让她晕了片刻。
一声尖叫,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同时袭来,叶善本能的握紧匕首更快的直捅了过去。
她睁眼,神棍正站在她身侧,巧合的是竟和孟大人方才站的位置一样,他双手举着烛台,尖端正对着她的眼睛。可惜他的喉咙已被彻底割断。
双手松开,烛台掉落,叶善偏了下头,尖端顺着她的侧脸砸向台面,划出一道血痕。弹了下,沉重的金属后座砸了她,又滚落在地。
曹礼大睁着眼,喉咙的血滚滚而下,发出粗噶的声响。
他大概临死之前都未想过自己最后竟会是这样的死法,死得无声无息。
他这一生啊,从他是曹斌的儿子开始,从他是家中次子开始,也许就注定了他不得好死的结局了吧。
大哥是家中嫡长子,自出生就享用丰富的资源以及长辈的看重,即便那时候家里并不宽裕。父亲说,二小子出生后家里日子才好了起来,所以家中都觉得大哥小时候受了苦,因此加倍的补偿他。
曹礼羡慕大哥,他也想像大哥一样得到爹爹的看重。
可是那会儿他不懂,曹斌因为自小身为长子不受宠的缘故,推己及人,坚定的奉行长子的地位不动摇。
曹礼太小了,还当是自己不够好,即便他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了超出同龄人的聪明伶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聪明并未让父亲觉得好,反而让曹斌感到了恐慌。父亲对他争宠的表现,只当是小小年纪的他已想和大哥争长短,心里更怒。
直到有一天,曹礼学着他爹的模样装神弄鬼的拿着几枚铜钱给她娘推演吉凶。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哄得他娘开心。曹大下学回来,看到母亲和二弟搂在一处,心里嫉妒,就将二弟不懂装懂算卦哄骗他娘的事跟他爹说了。
曹斌将二儿子叫到身边,曹礼自知犯错,战战兢兢。曹斌拉着三角眼,沉声道:“你哥说你欺骗你娘……”
曹礼小小声辩解:“娘自姥姥去后,一直疑神疑鬼,日夜难安。我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她高兴起来。神神鬼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他小脸一白,不敢说了。
曹斌却将自己平时哄骗人吃饭的家伙全推到儿子跟前,说:“那你给爹算一卦,如果能哄得爹高兴了,这顿揍就免了。街西王阿婆家的麦芽糖明儿也叫你娘给你买一根。”
曹礼大喜过望,当时的他又怎知命运之手已捉住了他的后颈叫他反抗不得。
后来曹斌机缘巧合结识弘治帝,用他的能言善辩,残忍无情为皇帝编织了沟通阴阳的美丽谎言。
他亲手将次子推了出去。
曹礼有时候回想,在父亲身边他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吧。
当他对父爱求而不得的时候,在他快绝望的时候,父亲转过身朝他张开了怀抱。
后来,他被要求无心无情当好曹家的棋子,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暗处。
作为神的使者,又怎么能有七情六欲呢?
然而多少年的洗脑,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他是神子,是沟通阴阳的使者。
神性与七情六欲的拉扯,让他几欲崩溃。
后来,他亲手斩断了他的欲根,他的世界清净了。
他专心的为陛下炼药,为他研究长生之法,永葆青春的密钥。
弘治帝被杀那晚,巧好他那个贵妃妹子使性子要“玉颜霜”,父亲怕她坏事,转头跟他说了。
曹礼羡慕他的所有兄弟姐妹,也嫉恨他们。有时候他会想,啊,若是他们知道享用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因为大哥读书好得了功名加官进爵,也不是因为妹妹深得皇帝宠爱鸡犬升天。而是因为他,他这个早就从曹家族谱被除名,默默为曹家作着贡献的人,他们会是如何反应?
他有时候会有种很奇特的心理,感觉自己像是以神明的视角看着他的家人。
独享着所有人不知道的秘密。
他看他们,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像是小丑。
就像他的妹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喜爱的“玉颜霜”是用少女的皮做为原料炼成的。
这样的原料真的非常必要吗?
你猜呢?
曹礼不止一次的想过,当他有一天正大光明的站在曹家人面前,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看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那该是何等的心情?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皇帝身死,曹家虽负隅顽抗,到底这么些年养成了废物,曹家子孙一个不如一个。除了养出了贪、滑、懒,坏,一无是处。
曹礼到底是聪慧的,逃走之前还将顾老太太迷晕带走了。
如果当时他能看开,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或许还有别样的人生。顾家各处灭火,分身乏术,也没精力追查他的下落。
然而,他的精神被囚禁了那么多年,离开了父亲的指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原想着借助王将军的势力,搅动风云,让晋国乱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妖言惑众呢,王将军接了顾老太太就要将他这个妖道就地正法了。
幸而曹礼这么些年真是有些本事的,惊而又险的跑掉了。
也许每个人都将会被命运束缚,而命运又会被性格牵引,过往的经历思想又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
当孟知府抓住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会沟通阴阳,同鬼神对话?”
曹礼就知道,他的命运齿轮又朝着既定的轨迹转动了。几乎是本能的,他连思考都不用,就鬼鬼神神的道出了孟知府心中所求。
算命从不算人命,只察言观色道出人所求。
二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击杀顾家,是曹礼复仇之路的开始。
他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曹家的荣耀而活,忽然没了方向,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个目标。
孟大人的杀女之仇,便成了很好借口。
这俩个生活都没了指望的人,忽然疯了一样的开始策划,要如何搅动北地风云,让晋国大乱。
计划刚刚开始了第一步,谁知转瞬间都丢了性命。
*
叶善推开曹礼,曹礼尚未死透,在孟大人的尸体上挣扎了几下,而后双手捂住喉咙,双腿一蹬,结束了自己血腥而无意义的一生。
叶善浑身浸血,面无表情的割断了脚上的绳子。
祭台的一面是两具尸体,她转向另一边,看到红袖双眼惊恐的看向自己。
她跳下祭台,脚一软,差点摔倒,又扶住,朝下走去。
身后传来抽抽噎噎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
她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呜呜……”
是啊,被绑住手脚慢慢的等死还不如被一刀毙命痛快呢,谁知最终会是怎么个死法?
饿死渴死?还是被闻着腐肉的气味过来的小虫子蚕食?亦或者精神错乱先疯了,自己被自己吓死?
“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吵。
像地底的冤魂,吵得人脑仁疼。
叶善一步一挪到了供台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握在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刚好落在红袖手边。
红袖的心脏吓的骤停,哭声戛然而止,世界清静了。
叶善瘫坐在供桌前,抬头看了眼。
烛火耀眼,红袖勾起脑袋,竟然看懂了。
那意思仿佛在说,逃生的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红袖颤抖着手,去握匕首,她够不住刀柄,只能握住刀刃。她试了几次,疼得她又忍不住哭泣流泪。
叶善将衣裙撕了几块布条,缠住手心伤口,按压止血。她脑子晕晕乎乎的,有可能是麻药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失血过多。
红袖眼见无望,心中又恨又急,只咬住牙关,赤手握住刀刃,一点点的从身下的木台子上□□,终于匕首被整个的□□了,她的手也被划的伤痕累累,鲜血流了一滩。谁知她手一抖,匕首差点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又被她误打误撞用手指弹回了台面。
她眼泪汹涌,哭得肝肠寸断,太难了。
她捏住刀柄,一只手一点点的磨绳子。
她被绑的四仰八叉,自救的艰难。刀刃割破了她手腕的皮肤,她已感觉不到疼了。
她想,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了呢?
是袁二爷想要她,又不是她勾.引的他。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争命,凭什么天生的好命就是一辈子好命。她为自己争命有错吗?
不,她没错!奴婢的孩子将来还是奴婢,她不要世世代代都是奴婢。
叶善休息了许久坐起身。
红袖刚好割断一只手的绳索,她大喜过往,急急忙忙侧过身子,用匕首割另一只手的绳子。
叶善呆呆的,望向供桌。
供桌上摆满了瓜果鸡鸭。她抓了一只烤鸡。
她很虚弱,需要食用大量食物补充体力。
她低下头,咬了一块肉。
红袖急切的将绑住手脚的绳索割断,她听到了咀嚼声,看到叶善正狼吞虎咽的吃肉。
如果她不是浑身浴血的话,如果她吃的不是肉的话,如果她吃得不是这样凶残的话,如果她之前没有眼也不眨连杀俩个人的话,如果不是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之下……
红袖大概只会唾一声,暗骂一句:饿死鬼投胎!
此情此景,红袖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只想逃,只想逃。
她双手抱住匕首,面朝叶善的方向,步步后退,朝着出口逃去。
又在石块上绊了一跤,匕首跌落。
她顺着记忆的方向往外跑,大概路的另一头太黑,她又顺走了一根儿臂粗的蜡烛。
叶善全程没有反应,吃完了一只烤鸡,又拿起另一只。
爆炸声忽得响起,地动山摇,山石坍塌。
叶善愣了愣。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硝烟的味道。
等震颤过去,她顺着这股强烈的味道找过去,她看到红袖离开的地方烟尘弥漫,巨石坍塌,路被堵死了。
曹礼怕皇家猎场地宫的秘密被发现的事再次重演,让孟大人找到此处洞穴的时候在洞口准备了火药,随时准备炸毁,掩埋秘密。
红袖将叶善当成了怪物,恐惧让她在惊慌之下萌生恶念,然而她未曾预料,火药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她还没来得及跑开,已被滚落的巨石砸中,脑花四溅,自食恶果。
叶善站在被堵死的通道口出神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尖的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
浑浊的水流从薄弱的土层渗出,渐渐汇聚,流到她的鞋底,她让了让。
她转身,往回走。
一番震荡,照得整片地方灯火通明的蜡烛大半熄灭,只剩几个还东倒西歪的亮着。
叶善不喜欢黑暗。
任何像是坟地的地方,她都不喜欢。
她走过去将蜡烛一根根的扶起,尽数点燃。
而后默默走回去,面无表情的将供桌上还剩的食物悉数啃食殆尽。
水流从洞口处漫下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小溪流淌。
她将最后一个果子扔掉,用袖子擦了下嘴。再次走向堵死的洞口,看到土块松动,破出一个洞,形成了一注水流。她从边上扒来土块将它堵住,谁知另一处地方也破了口子,紧接着更多的地方都出现了破口,像是迫不及待的宣告她既定的结局。
她隐隐听到了水底暗流涌动的声音。
她往后急速的退了几步,呼吸加深,她想到了死在水底,窒息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