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夕
世间最初,天地间混沌如鸡子,其中便有一巨人生于混沌间,后人称其为“盘古”,盘古诞生后,于此沉眠一万又八千年后,骤然苏醒,醒后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其中似有白华似有黑练,相缠相绵,毫无章法,这引得盘古巨人很是不适,于是双手高高举起,向自己身体上方托去。
这一托,天地初辟,阳清之气上升为天,阴浊之气下沉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为地。
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又是一万八千年。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
然而盘古开天而精神尽,巨身倒地而亡,头肢化五岳,双目化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气化风云,声化雷霆,齿骨作金石,精髓作珠玉,汗流作雨泽。
从此,天地大成,盘古则被称为创世神,而这片土地,则被称为“盘古神化”,也被称作“神化大地”
某座小酒馆内,一位仍有风韵的端庄妇人,笑着拍了拍旁边正忙着把盘子里的花生米往嘴里一颗一颗送的龆年男娃,说道:“知道了吗,咱们脚下的土地就是这么来的,那盘古神,可是世间第一位神仙呐。”
小男孩很有规矩的把嘴里的花生米都咽下去之后,才开口说道:“娘可别骗崇武了,崇武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如今都八岁了,崇武可是知道,这世间没有神仙的。”
这名叫崇武的小男孩,扭头看了看旁边正灌着酒的老头,说道:“酒老头,你说是不是?”
酒老头伸手给了崇武一个爆栗:“怎么没大没小,不过要我说,这神话来源都是有考究的,可能半假半真,但不可能全是假的,不然为什么这片土地能被称为‘盘古神化’?”老头说完踩了踩地板,继续往嘴里灌酒。
“那世间就是真的有神仙了?”崇武睁着眼睛看着酒老头。
老头白了一眼崇武,恋恋不舍的把空了的青瓷牡丹酒壶放回桌上,“我说我就是神仙,小子你信不信?”
崇武双手食指放在眼角,小拇指放在嘴角,一起往外扯,舌头还伸出来,发出“略略”的声音,含糊不清道:“我才不信呢。”
老头哈哈大笑,掏了掏怀中的钱袋,把几颗铜子拍在了桌子上,喊道:“小二,结账。”
说完也不等小二跑到桌子边,就起身向屋外走去。
小二扛着白抹布跑了过来,看着桌子上零丁的几颗铜板,一脸苦笑的看着那早就出了门的老人,随后转过头看着这位妇人道:“客官,您这酒钱不够啊?”
而这端庄妇人也似乎习以为常,把酒钱补齐,就裹着大衣,领着崇武,跟着酒老头走了出去。
雪花若鹅毛。
这两个月总是在下雪呢。酒老头心里暗暗感叹。
“好了,唐丫头,前面不远就是蓟城了,老夫和熟人通过气儿了,你去了便能顺利住下。”盖老头紧了紧自己的熊皮,他这熊皮据说是自己从一头巨熊身上拔下来的,但所有人看着他这没几两肉全是皮包骨头的佝偻老头,都说他吹牛,老头也总是哈哈大笑一笔带过。
“感谢酒老先生肯帮我们母子逃离巫蛊之地,日后必报此大恩。”唐姓妇人施礼,崇武也正正经经的冲着酒老头鞠了个躬。
酒老头伸手揉了揉带着羊绒帽子的崇武,说道:“老夫只是带了个路,什么忙也没帮上,不必如此,文崇武,好好保护你娘亲,知道吗?”
文崇武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老头挥了挥手,和母子二人告别,走到马棚,牵出来一只......驴子?
这驴子也相当有脾气,或许是责怪老头打扰了他刚睡着的好觉,也或许是责怪老头为什么把他和这帮英俊的大马放在一起这么久,一见到酒老头就用自己的驴头狠狠的这撞在了他的身上,有点同归于尽的意味,酒老头咣当一下子被闯出去老远,摔在了雪地上,煞有其事的揉着屁股说道:“诶呦,颠儿,别生气嘛,这不来接你了嘛。”
酒老头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走到颠儿的旁边,顺着驴头往下摸,边摸边说:“下次到镇子里,给你寻摸个沉鱼落雁的母驴子,让你也爽一把,怎么样?”
这名叫颠儿的驴子,驴嘴一咧,露出了一副只有人脸上才能看到的猥琐表情,和酒老头此时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酒老头继续和颠儿说着,惹得颠儿的嘴越咧越大,老人骑在了颠儿的身上,拍了拍颠儿的头,开始向远方的雪线走去。
驴子一瘸一拐的走着,老人在上面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因为有些颠簸而有任何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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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断断续续的从小寒下到了腊月,太阳出来的少,怀安镇里有娃娃的人家,都会在院门前堆起各色各样的雪人,有的是三五个雪人挨着堆在一起,也有的是两个,但没有一户人家只堆一个雪人的,按照傲寒皇朝的习俗,家中有亲眷,雪人就一定要按照家里的人数堆起来,寓意着“阖家团圆”,如果家里只有一个人,其实也是可以堆雪人的,但也仅限于堆起自己父母子女一辈的,不可跨辈。
腊月三十,怀安镇的人们早早的起了床,每家每户都忙得不可开交,忙着新桃换旧符,忙着高悬红纸灯笼,忙着擀面皮包饺子,忙着从准备晚上放的炮仗上剪下来一两只,偷偷的在院子里提前过把瘾,忙着打着顽皮孩子的屁股蛋。
拜新年,鞭春牛,走百病,上城头。
傲寒皇朝内的大城里,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允许平民百姓上到这护佑了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城墙上祭拜,为的是去除百病,求一个身体安康。
但像怀安镇这种远离城邦,只有小几百多户人家的小城镇上,就没了太多的规矩,大多都会在晚上的时候携家带口,到镇子中间的巨大青玉石板前,听一听曲子听一听戏,看一看镇里人们千奇百怪的技艺,图的便是一个“喜”字。
新年添新衣。
闻易行和季文鸢在这一天,准备起身出门去给自己和家里三个刚会爬来爬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爹爹和娘的娃娃各添置一件新衣裳。
季文鸢在怀安第一名绣的“妙用坊”里给闻易行挑衣服的时候,闻易行摆手拒绝了很多次,说什么,我是个粗人,这蚕丝绣出来的衣物穿着不习惯,就爱穿布衣,再说了,哪有二两银子这么贵的衣裳,挑个几文钱的麻布衣就行。
季文鸢用一双美眸白了他好几次,她哪能不知道,闻易行哪里是穿不惯,就是因为太贵了怕花钱,最后闻易行还是败下阵来,肉痛的花了这二两银子,不情不愿的穿上。
怎么能不败下阵来?
自己媳妇儿以前的身份,那可是江南的四绝之一!
可这江南四绝难道只有手上技艺冠绝世间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
这琴,舞,墨,伶四绝,哪一位的容貌不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哪一位不曾登上“玉玲珑”?那可是评断世间女子音容笑貌的天下第一榜!
真不巧,老子的媳妇儿就就在玉玲珑上有名字,虽然榜上第四的名字是“季楼雨”,那又如何?还不是同一个人?
今天出门前,季文鸢破天荒的,用着家里闻易行买来的胭脂,对镜贴花黄。
描绘好妆容后,站在闻易行的眼前,使得这个傻头傻脑的夫君,愣愣的看了半天。
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两人初见的时候。
三千青丝垂落及腰,冰肌玉洁,柳叶眉,桃花眼,玲珑鼻,点绛唇,这张仿佛是被上苍精心雕琢过的脸上,泛着盈盈笑意,唤了半天,闻易行才缓过神来。
而刚刚闻易行,也正是被她略带愠怒的俏皮样子折服了,不得已买下了这件青丝衫。
但闻易行却并不是真的怕花银子,给季文鸢挑衣服的时候,没有一件衣服是低于六两银子的,更有一件是出自怀安第一绣之手,高达十两,此举又再次惹得季文鸢瞪了闻易行好几眼,最后还是买下了一件五两银子的汴绣旗袍。
“汴绣有双面绣,洒线绣,抢针绣,辫子股绣,盘金绣,盘银绣,席蔑绣,打子绣,编绣,发绣,大、小乱针绣,滚针绣,垫绣,以及双面异色绣和双面三异绣等等,但主要还是这十六中绣法为主,不同于四大名绣,即使在地方绣种里,我还是更喜欢这汴绣里的小乱针绣,你知道为什么吗?”季文鸢对着一面铜镜,转了转,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旗袍,对着闻易行说着,因为久久没有回应,她便转头看去。
闻易行张着嘴,看着自己,一副痴汉模样,而妙用坊里的男女老少,都齐齐的看向自己,脸上模样如出一辙。
都看痴了。
季文鸢俏脸泛红,低着头小步走到闻易行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细弱蚊声道:“走啦,都在看我呢。”
闻易行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季文鸢赶忙出去。
妙用坊的二楼,一位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轻声说道:“不得了。”说罢,驻足良久,才转身,回了屋去。
季文鸢在大街上和闻易行肩并肩的走着,闻易行手上拿了个包裹,里面是给自己的三个娃娃买的新衣服,而家里三个小不点,正在被王婶陪着学习喊爹爹娘亲呢!
“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腻呢?”季文鸢拉起闻易行的手掌,上面满是茧子和刀疤,季文鸢心疼的拿起来,轻轻摩挲着。
“这辈子怕是看不腻了。”闻易行笑道:“你这小脸不抹胭脂,看起来都足以惊为天人了,稍稍打扮一下,谁看见不得看傻了?”
女为悦己者容,季文鸢听到闻易行这么说道,眉眼间尽是喜悦。
言语间,走到了凤仙酒楼,一如既往的坐满了人。
“哟,闻小子来了,你......”石掌柜话说到一半,愣了一下,看着闻易行拉着的仙子,问道:“请问您哪位?”
哄堂大笑。
“石叔叔羞羞。”张老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出声的是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用食指在自己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划了划,说道。
石掌柜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
闻易行和季文鸢两人同时向前作了一揖。
“我带内人,以及家中闻尽衍,闻禾皖,闻清言,给石掌柜,张老,沈桃姐姐,秦先生,还有在座的各位,拜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