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傻子”“打手”

一 “傻子”“打手”

“不,用,客,气……”

“不用,客气……”

任前臂弯里夹着自己的新“枕头”,嘴里反反复复的嚼着这么几个字,这是他前不久刚学到的。

他就这样有些无所事事的走在这座城市的港口边上。今天来往的船只看上去似乎少了不少,但港口上依旧很热闹。

小城里的大部分男人都在港口或和港口有关联的职位上工作,这其中又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卸运货物的工人,这并不是一样多么优越的工作,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单纯的贩卖劳动力。但是,现在也毕竟不是以前的老社会了,工人们也不再是人们印象中低贱的职业,反而恰恰相反,在卡嘉工人的地位反而还很高。

说出来也倒是有趣,在这座小城里面,工人集体的存在形式并非是公司而是以帮派的形式存在的。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存在来自上级的剥削,所有工作的收益都是由其自行分配的,而且具有很大的自主性和权力,包括眼下的卡嘉港口其实都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帮派共同管理的……

“不用客……”

突然,任前的嘀嘀咕咕被打断了。面前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一片尘土在他面前扬起。

这是一个麻袋,被装的鼓鼓囊囊,大概是什么谷物。边上有个脖子上挂着汗巾的中年男人,手里扶着一辆手扶式的平板车,上面装着谷物的麻袋垒起来架的很高。

很明显,任前面前这袋就是因为颠簸从上面滑落下来的。

那男人皮肤被晒得黝黑,显然是一名常年在港口工作的工人,他有些习以为常的叹了口气,又用那条汗巾擦了擦脸。松开推车扶手准备绕过来把这袋掉到路中间的麻袋重新搬回它该待的地方。

可刚走了几步,男人的脚步就突然顿住。

他看到了面前的少年,愣了片刻,他站在路边有些迟疑……

路过的人有些看到这一幕,但都什么都没有说,就像没有看到一样,接着忙着自己的事。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港口里的路并不宽敞,就那么一条,来来回回都是忙碌的人。可任前就这样三心二意的走在路上,却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什么麻烦……

额……又或者说,是路过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找他的麻烦。不管路上的人们是否相识,但在任前面前都微妙的达成了共识——千万不要招惹这个看上去甚至还没有成年的少年!

迎面走来的人,远远的看到他就已经让开了位置;后面走上前的人也都尽量靠路边上隔开好一段距离小心翼翼的绕开少年。

而现在任前边上的男人就有些尴尬了,他刚从边上的仓库里拐出来,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煞星就在不远处。

“……额……那个,我……”

男人支支吾吾的,手上那汗巾擦脸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好像一下子出了不少的汗……是冷汗才对……

任前把视线从麻袋上移走,漫不经心的看了男人一眼。

那男人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了。

“嗤——”

一声短促的摩擦声,任前把一只脚的脚背插进麻袋的底下,膝盖微微一抬,那一大袋看上去决然不轻的谷物就这样被带到了半空中,在溅起的尘土中旋转着,最后落到了旁边手推车的最上面。

一边的男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任前认真的看着他。

“嗯,不用客气。”

男人张着的嘴还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任前却已经自顾自的走远了。

“劳伦德!”

突然有人拍了男人的肩膀,在身后喊出了他的名字。男人这才如惊醒般的回过头,发现这只是刚刚因为解手被落在后面的同伴。

“你愣在这里干嘛,仓库里还有好几百斤花生等着搬呢。”

刚来的同伴并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男人一边重新扶着推车一边向同伴隐秘的指了指任前的方向。

同伴望去,看到任前的背影,没忍住惊呼:“见鬼!是那个傻子,他怎么……”

同伴嘴里刚出口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的手堵住了。

“脑子出毛病啦,他人还没走远呢!你要是昨晚上少tm的喝两杯猫尿,刚才好好帮我扶着货,哪有这破事!”

沉着嗓子骂完,男人这才松开手,气哼哼的一个人推着货物继续工作。

“这是怎么了啊……”

一头雾水的同伴咱在原地挠了好一会头,这才跟了上去。

……

任前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鲜有人知,但他的外号在港口却无人不晓。

大部分人都把这个一头黑发的异邦人少年叫做“傻子”,毋庸置疑,这是一种缪称。当然,所有人都只敢私底下这么说,不会有人敢当着那个少年的面这么叫他的……

这么喊他的原因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只要和任前打过交道的人都会发现,这个自己流浪到这座城市的少年其实极度的缺乏常识,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连港口里的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除却大部分人私底下喊他叫做“傻子”,还有小部分人会这么叫他……

——“打手”。

戎喀的“打手”。

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能打架……

这里的戎喀,指的是港口中一个不大的工人帮派。这其实是一群外来者拖家带口组成的,据说是从海对面的大陆来的。他们不止有人手,还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船,在卡嘉的城里买下一座中等大小的仓库,可以当工人去干活赚钱,也可以自己经商,这两年在这座小城市里混的很开,逐渐扎下了跟脚。

不过这样日子一久了,原来的本地工人们就不满了。本来港口里就是僧多肉少的境况,这群外地人还这样抢生意,不满的人越来越多多,就逐步演变成了对外乡人的排挤,两方的摩擦也频繁了起来。

也就是,打群架……

工人帮派里面“帮派”两个字可不是就为了装酷加里面的。干起架来,他们也是真干啊,要不然,也不会把城市里的医院就开设在港口的对面了。

那段日子对于生活刚刚有些起色的外乡人帮派来说的确是有些难熬,人少嘛,打不过是正常的,而且就事论事,理亏的也是他们这边。拿别人的饭碗讨饭吃,毕竟这港口也不是他们建的,没有出一砖一瓦。但为了讨生活,也没办法……

直到,这群外乡人在去内地做生意的路上捡回来一个快饿昏过去的少年。

……

“所以,我阿爸当时是不是狠狠地请你吃了一顿大餐!”

“阿钱!有没有肉!有没有肉!”

那两个白绒绒的小脑袋又开始跑到任前面前晃悠了。

任前懒洋洋的坐在那个他专属的小马扎上,一手架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脑袋,想了一想。

“没有大餐,是很硬的饼。有肉,是咸鱼,还只剩个鱼尾巴。”

他半眯着眼睛的回答着面前这两个小家伙的问题。昨晚没有睡好,所以他现在有些困,但奈何这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

“哇,干粮啊,那个很硬的,砸在地上都梆梆响诶。”

“……咸鱼啊,呕~臭臭咸咸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阿爸他好小气哦,阿钱你不用生气,我帮你给我阿妈告状。”

这是一个才刚刚高过任前腰的小姑娘,灰白色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正握着自己小小的拳头为她的“阿钱哥”忿忿不平。

“嗯,我们要帮你告状。”

又一个小小的拳头跟着姐姐的一起伸到任前的眼前,同样是灰白的发色,但只留了一个寸头,鼻子底下还挂着一串鼻涕。他是两个小家伙中的弟弟,比姐姐小半岁,个头却差不多,只是话还说不利索。

任前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两个小家伙的话。其实当时他吃的的确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大餐”了,因为他们那时候只有这些东西了……

他捏了捏男孩的脸,转移话题道:“喂,你这两天是不是又晚上乱踢被子,鼻涕都快流嘴里了。”

小家伙立刻扭开任前的手,狠狠地吸了几下,气鼓鼓的说道:“才没有呢!”

旁边的小姑娘一点帮弟弟的想法都没有,反而落井下石。

“他说晚上做梦在和阿钱哥你一起打坏蛋呢,哼哼哈嘿的,睡相老蠢了……呀啊啊啊啊啊!罗兰!你又拿我衣摆擦鼻涕!”

看着眼前嬉闹的姊弟二人,任前又笑了笑。

大的姑娘叫罗伊,小的男孩叫罗兰,都是这个帮派帮头的孩子。

从他们那罕见的发色就可以看出,这个所谓的戎喀帮其实并不只是外乡人,而且应该还是出于不知名的少数民族。不止除了他们俩,整个帮派的所有成员都清一色的灰白色的头发,皮肤颜色也要比其他人更深一些,以及相比之下不是太显眼的深蓝色瞳孔。

据说他们曾经是近岸海岛上一个靠打渔为生的民族,但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架船来到这里任前就不知道了。这些他就不知道了,也从未问过,他只是没什么常识,并不是真的傻……

他还没有蠢到真傻乎乎的去揭人家的难言之隐。

嗯,他不傻,这点需要着重声明。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在上衣里摸索出了一个易拉罐。鲜艳的颜色立刻就吸引到了这在打闹的姊弟俩。

“这是什么东西啊?”

“哇~好红。”

任前皱着眉头翻转了下手中的易拉罐,虽然他是识字的,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印在罐身上的字要故意整得那么花里胡哨。

“……科……乐……”他艰难的辨认出上面的字:“这应该是喝的东西,今天早上在车站里买的。”

任前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东西给小孩子喝应该没问题吧,不过想到车站里的那个大铁箱子其实只要会方法,是个人都可以买,应该不至于放一些危险的东西。

最重要的……他并没有从这个易拉罐上感受到敌意。

旋即,他也就没有在担心那么多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诺,送给你俩了。应该是蛮少见的东西,味道我也没唱过,你们自己试试吧。”

“哇~”

“哇~”

这下是两个小家伙一起惊呼了,交替的抱着手里的易拉罐欢呼着。

“咳哼,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任前突然直起腰提醒这两个小家伙。

姐姐罗伊看着突然一本正经的任前,有些疑惑的歪了歪脑袋:“嗯……谢谢?”

终于听到了想要的回应,任前双臂环绕在身前,扬起脸深吸了一口气。

“哈,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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