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世复杂
是夜
黑暗悄悄笼罩大地,吞噬掉余晖中最后的暖意。乌云蔽月,偶尔云缝中洒落的零星月光照不亮眼前的混沌。
破败的大院中,除了黑暗中不知何处的虫鸣,角落里还多了压低的抽噎声。
虞娇娇倚靠在一张年久失修的木床上,在床上稍微一动,木床就吱吱作响。木头潮湿腐败的霉味,发黄成结的棉花的臭味,夹杂着院子里不知何处飘来的一阵阵腥味,混合着纷纷都往鼻子里钻。
但这不是让她最烦心的。
院子里,三丫头努力收住眼泪,低头摸了摸腿上的伤口。“嘶……”,还是好疼。
消瘦的腿上明晃晃着几抹猩红,血丝浮出红肿的皮肤,狰狞又恐怖。
三丫头把宽大的裤子扎高,尽量不让粗糙的布料碰到伤口,带着冷意的夜风轻轻拂过伤口,感觉疼痛稍微有些缓解。
抹干脸上保留的泪珠,三丫头抬步走进屋内。
这屋子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算不上屋子,只是一个破旧的棚子。屋顶是草搭的,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大风一吹就不复存在。
墙虽说是土墙,但却只有三又三分之一面,缺的那边,用了些乱七八糟的材料挡住。
不用细看,就能看见有几块豁了洞的木板,还有几张迎风飘扬的塑料布。
三丫小心翼翼地推开栅栏似的门,想尽量不发出声响。但年久失修的破门还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哀嚎。
闭住呼吸一进门,就看见虞娇娇还在坐着,三丫头心里一紧。奈何夜色太深,也看不清虞娇娇的脸色。
她斟酌着开口道:“娇娇姐,我是不是吵到你了……”紧张咽下唾沫,她继续说道:“是不是太冷了啊,明天,明天我就把破了地方补上,我……”
听到三丫头磕磕巴巴的话语,虞娇娇心揪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明明受了自己的连累,这所谓的三婶摆明了把对自己的气撒在了三丫头身上。她还,还这么护着自己。
看样子平日里她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但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不会遭这顿毒打。
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于家姑娘的身份怕是有一定来头,不然,这三婶恐怕就直接欺辱自己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才让三丫头受了这无妄之灾。
“三丫,快过来,我看看你的伤。”虞娇娇放柔声音,想安抚三丫头。
三丫头没想到虞娇娇竟然是在关心自己的伤势,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一瘸一拐地走到虞娇娇面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娇娇姐,没事的,我,我习惯了。”
今晚的月光不亮,屋内也未燃灯,但鲛人优秀的夜间视物能力还是让娇娇看清了三丫头的伤势。
这腿上恐怕好几条条伤口,有的是棍子打的,有的是成束的渔网抽的。细密的血珠沿着浮肿的血丝渗出,血痕交织的地方,皮肉已经翻起,猩红一片。周围红肿连连,到了明日,这腿必定是青青紫紫。
消瘦的身板,新伤与旧伤交杂着,触目惊心。
虞娇娇紧紧皱着眉,这可怎么办。环顾房间一圈,看这情形恐怕也没有伤药可以涂抹,难道就这样晾着伤口不管吗?
许是看出了虞娇娇的纠结,三丫头开口道:“娇娇姐,真的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快睡吧。”
话毕,像是为了展示自己真的不疼一般,迅速地爬上了床,准备睡觉。
然而,在木床吱吱响中,虞娇娇还是捕捉到了她因为碰到伤口而疼到皱眉的表情。
看着三丫头假装入睡的背影,空荡的衣服包裹着瘦小的她,脑子里响起她轻声喊“娇娇姐”的声音,又浮现出下午她艰难背起自己的画面,以及挨打时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声音的倔强,还有刚刚为了不然自己担心而假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虞娇娇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眉头紧紧皱起,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伤口倘若化脓怎么办,这里环境这么差,也没有药物,什么都没有……想到这里,虞娇娇鼻头一酸,她下意识想抬手想揉眼睛,却又停住了。
迟疑间,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一路滑过凝脂般的脸庞,慢慢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珍珠。
掉落时,虞娇娇抬手接住。
正巧间,乌云吹散,月光透过窗户,直勾勾的落在屋里。
看着手心里的珍珠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虞娇娇陷入了迟疑,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正屋
白日里趾高气昂的女人正在煤油灯下翻看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嘴里还在念叨着:“他爹,你说那女人家里真的会来接这死丫头吗?”
说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一旁的男人。
这男人约四十出头,黝黑的皮肤是靠海为生的渔民的标志,但不一样的是,他脸上有着明显出天花后留下的疤痕,一眼看去,就像脸上生了不少麻子一般。除此以外,长年抽烟的厚嘴唇和大黄牙也平添了些不美观。
他听到女人的话也不搭理,只是默默的继续抽烟,整个看上去呈放空状态。
不待男人回话,女人又继续念叨:“要是不来,咱们家可就亏大了。白养一个丫头得花多少钱啊,还是个残废。”
女人看见男人还是一副神游的样子,便用胳膊肘推了推男人。
奈何这男人本就懒散的靠在床头抽烟,被这一推,手里的烟一下子没拿稳,差点烫到自己。
顿时,他一下来了气,还没坐稳就喊道:“推什么推!你真就是没脑子!她娘要是不来接,老子就把她卖了!”
这女人虽说被骂了,但听到这话也不生气,慢悠悠地把笔记本收进床头的小柜子里,笑滋滋的说:“卖?你可是亲三叔,舍得吗?”
男人听到这话,瞪了女人一眼,没再搭理,转头狠狠地抽了口烟。
见男人不搭茬,女人轻哼一声,带着点挑衅说到:“我可丑话跟你说在前头,那死丫头我绝不会白养!吃我郝翠红的就必须听我郝翠红的,到最后的时候,你这亲三叔可别出来反悔就行!”
烟雾缭绕中,女人挑了挑眉,继续说道:“还有三丫头,今天竟然还敢和你那好侄女儿联合起来欺负磊子。我把她好好收拾了一顿,敢动我儿子,哼,看她还敢不敢!”
听到这儿,男人不耐烦地弹了弹烟灰,皱眉说道:“你下手别那么重……”
话语未落,女人一下就跳了起来:“好你个于忠建,你开始心疼你亲闺女了?磊子不是你亲儿子?你儿子今天可是被你的亲侄女儿和亲闺女打了一顿!你不管,还反倒嫌我下手重?我明天就把三丫头拿去卖了你信不信!”
她口中的打了一顿不过就是被虞娇娇推倒那下罢了。别说伤口,就连衣服也就脏了那么一小块而已。但在她口中,那宝贝儿子就像是被打废了般。
听到郝翠红的音量越来越大,于忠建也懒得跟她掰扯,赶忙跟着站起来拉扯道:“你这疯婆娘,还不快住嘴!”
他匆匆走下床,把门窗都看了一遍,确认都是紧紧关闭的,又回到床上骂到:“上次你闹到全村都知道了,老祖宗都出面了,你把我脸往哪儿搁?你不要脸了老子还要!”
听到于忠建骂骂咧咧的解释,郝翠红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脸色虽不好看但好歹住了嘴。
两人的争吵声在夜色中很快消散,没留下任何痕迹,却好似已经安排好两位少女的命运。
只是,命运一论,真的是三言两语便可决定吗?
村子的另一头
郝婶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手撑着额头,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长叹了一口气。
抿了抿嘴,郝婶利落地站起身来,走向里屋,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一旁,郝村长正在电灯下翻阅旧书,看到郝婶的动作,不由得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听到郝村长的询问,郝婶手里动作不停,却迟疑了几秒才回答道:“我想找找娇娇她娘留下来的那个本子。”
这回答让郝村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书一旁的钢笔也随之滚轮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郝婶听到声响,停下手中地动作,快步走过来,捡起钢笔,埋怨道:“你做什么,好好的摔什么笔!娟子好不容易给你换来的!”
说完,仔仔细细的擦了擦钢笔,又哈了口气,递给郝村长:“你快写写看,看看摔坏了没?”
郝村长却没接过钢笔,对郝婶颇有些生气的说:“你知不知道于家大郎是做什么的?身为村长的我,要起带头作用,就应该要跟他们划清界线!你说,你这是在做什么,传出去不是坏我的名声吗?”
“你这老头子!”郝婶听到这样的话,好脾气也没了。“啪”的一声把钢笔重重的放在桌上,就转身又开始翻找起衣柜了。
一边找一边说着:“你是村长,我可不是!我才不管什么划清界线,我只知道大郎媳妇儿救过我命!现在人家落难了,就娇娇那么一个女儿,我还不能心疼心疼吗?”
越说情绪越激动的郝婶干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声音带上了些更咽:“你又不是不知道于家三郎那一家都不做人,娇娇就这么被送回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看看三丫头那样子你就知道,娇娇那么水灵灵个闺女得被蹉跎成什么样子啊…”
“这,这…”郝婶哭诉让郝村长无法反驳,再配上郝婶埋怨的眼神,郝村长只能在一旁支支吾吾。
看着郝村长说不出话的模样,郝婶自己摸了把脸,慢慢平复情绪,没再说话,开始认真的翻找。
郝村长站在一旁,帮忙找也不是,阻止也不是。傻站了一会儿,又坐下来,拿起钢笔开始写写画画,自言自语道:“没坏,还能写。”
不多久,郝婶在布料陈旧的衣服包裹中,找见了想要的本子。
她小心翼翼的把用衣服包好的本子拿出来放在一旁,又展开这件衣服细细地看了起来,怀恋一般地摸了摸,感叹道:“这一晃,就十几年了啊!”
郝村长在一旁用余光瞥见了那个本子,装作不在意般地继续看着自己的旧书。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郝婶翻本子的声音,抬头看向那方,发现郝婶依旧沉浸在不知是对衣服还是对人的怀恋中,不由得小声说到:“这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又悄悄瞥了瞥那个本子,然后收回目光。
等郝婶收起衣服时,眼眶都是红红的。她仔细地把衣服叠好又放回衣柜最下面,然后拿起本子开始翻阅。
本子已经泛黄,翻动的每一页间都有时光的印记。
不知翻动到了哪一页,郝婶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淌,却悄无声息,可能是在怀恋某个故人,也有可能是在怀念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