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很想爱这个单位,但爱不起来
初中数学的新教师结业活动也在周五举行,只是比初中英语晚了一周,当天的流程和苏世横所经历的大同小异,早上八点开始,下午六点结束。朱笑没有申请上课,他只需要和教研员一起听课,一起评课,不过评课时,他全程没说一句话,只听教研员发言,听其他新教师发言,自己就点点头,表示在认真听,没有走神,一来是他性格不爱表现自己,二来是他觉得自己是三流大学毕业的,没有实力和资格指点别人。实际上,朱笑当天什么也没干,就当了回向导,带了带路,对他来说,这原本是轻松的一天,然而严主任对他不上公开课表示不满,以及他在食堂遭受的冷遇,严重坏了他的心情。
朱笑把教研员一行人送出校门后,马上就给苏世横打了电话,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他们几乎每周五晚上都会聚餐,庆祝周末的来临,这一次就更值得庆祝了,结业课活动一过,新教师培训就彻底结束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以后都能够拥有完整的周末,再也不会睡不成懒觉、去市一中的会议厅听一整天枯燥无味的讲座了。除了庆祝周末来临和培训结束,朱笑更想和苏世横聊聊天,今天他又碰上了糟心事,需要一个人来改善他的心情,在这个学校,他只有苏世横、余梅、杨立三个朋友,而余梅和杨立都有自己的家庭,下班后很少在镇上逗留,所以能够无话不谈且随叫随到的朋友,他只有苏世横这么一个。
饭桌上,朱笑把当天的经历告诉给了苏世横,想起这三个多月的遭遇,他不禁苦笑道:“我来这个学校之前,是真的很想去爱它的,毕竟是自己选择的第一份工作,可是这一周一周,一个月一个月过来,我发现自己对它越来越讨厌了。”压死骆驼需要无数根稻草,但勾起怨恨只需要一件小事。
苏世横会心一笑,“谁不是呢。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忽悠惨了,说好了让去高中,开学了又让去初中;找个师傅,三个月就听了我三次课,穆校倒是常来指导,但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废话,学校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成长;还说什么年轻人得多干事,多积累经验,向劳模看齐,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扎根在学校;安排我做事情,也从不征求我的意见……真的,太多令人失望的事了,你有这想法一点都不奇怪。”
朱笑笑了笑,闭上眼喝了一口白酒,然后睁开眼说,“唉,你还算幸运的,没当班主任。你是不知道,当个班主任,常常要受到领导、家长、学生三个方向的折磨。”
“我能想象。”苏世横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你真能想象?”
“那你给我举个例子,我来分担一下你受的折磨。”
“唉,说起来可就难受咯。”朱笑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支递给苏世横,问道:“你来一支不?”
苏世横摆了摆手,“我就算了,吸烟有害健康,你也少抽点。”
“嗯,我抽得不多,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抽两支。”
“那你边抽边说吧。”
朱笑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你知道我班上那个问题学生吧?”
“关久立吗?知道,经常听你和章老师说起他,他怕是全年级都知名了吧。”
“是啊,就是他。你知道前两天他干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前天晚上晚三,那家伙突然跑来办公室,低下头,让我看他头上有什么东西。我一看,他头上竟然扎着一颗图钉,就是告示栏上用来固定纸张的那种图钉,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说话,我问他痛不痛,他说不痛,我凑近了一点,拨开他的头发看了看,还好钉子只是扎破了头皮,应该不会有事,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钉子取了下来,他头上也没有出血。平时他就没少干傻事,我想很可能又是他自己在作贱自己,我就问他是不是谁欺负他,给他钉上去的,他说不是,我知道我猜对了,但我没有戳穿他,给他留了面子。以防万一,我还是带他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了伤口也说没什么事,医生问他钉子是怎么到头上的,这下他又老实了,笑了笑说是自己钉着玩,不小心钉上去的。呵呵,不小心,谁能不小心把钉子钉到自己头上吗?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苏世横既感到惊奇又觉得可笑,“他自己钉上去的?真是人才。”
“那可不,他家长更厉害。从医院回来,我给他爸打电话,让他爸来学校一趟,教育教育自己的孩子,结果他爸说自己在上夜班,请不到假,让我找孩子他妈。我又给他妈打电话,他妈说自己在出差,不在成都,有事找孩子他爸,我说他爸上夜班来不了,他妈就说麻烦我多费心,好好管教他,任打任骂。”
“啊,当父母的怎么这么没责任心啊?那可是自己的孩子。”
“是啊,我也是这么对他爸妈说的,但他们就请我多理解。唉,多理解,我理解他们,谁来理解我啊?”
苏世横灵光一现,“噢,他爸妈是离婚了吗?”
朱笑嘴角轻扬,“不愧是高材生,一下子就看穿了。对,关久立五岁的时候他爸妈就离了,关久立跟他爸生活,他爸经常上夜班,很少陪他,他妈一年能来看他几回。”
“难怪。唉,这孩子也是可怜,我能理解他为什么拿图钉扎脑袋了。”
“缺爱吧。”
“对,缺爱,他想引起你的关注。”
“嗐,引起关注又如何,班上四五十个孩子,每个都要我关注,我哪关注得过来啊。”
“是啊,离异家庭的孩子太容易出问题了,严重的就像关久立这样,会自残。还不止离异家庭,现在的孩子好像都容易出问题,上周那件事你知道吧,1班的程一博拿小刀刮自己手臂,他撸起袖子给我看,手臂上全是血印,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告诉给了谢老师,结果谢老师一查,发现班上好些人手臂上都有血印,包括王曦,她成绩还很好,班上前几名。”
“程一博和王曦的爸妈也离婚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程一博他爸妈在外地上班,也很少陪他。王曦呢,问她为什么拿刀刮手臂,她说看到同学们在刮,自己好奇。”
朱笑笑道:“好奇心害死人呐,他们这个年纪还分不清好坏,什么都想学一学、试一试。程一博应该和关久立差不多,也是缺爱,才会刮手臂来引起你的注意。”
苏世横点点头,“是啊,他们就知道引起老师注意,不知道那些自残行为会让老师受多少惊吓。还好及时发现了噢,要是他们真在学校里出了事,谁能担得起责任啊?唉,谢老师真是不容易,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叫来了好多家长,在办公室聊了好久。”
“没法,谁让她和我一样是班主任呢,班上学生出事,我们是第一责任人。”
“领导们得提供点支持啊,你们只是打工的,不该背负太多压力。”
朱笑呵呵一笑,“他们提供支持?不添乱就算好的。”
苏世横笑道:“怎么?你又被秀了?”
“是啊。昨天晚上,关久立又玩起了图钉,这次他不仅往自己头上扎了一颗,还漏了一颗在椅子上,同学去找他玩,坐他的椅子,把屁股扎了,两人一起到办公室来,让我带他们去医务室。老严和老匡正好在视察教学工作,看到学生出了事,就盘问我‘教室里怎么会有图钉呢’,还教育我‘你当班主任的要仔细排除安全隐患’,本来两个学生就让我头大,他们不知道处理问题,还指责我,我顿时就冒火了,每个教室都有图钉来固定班规和作息表,他们不知道吗?还排除安全隐患,照他们的意思,桌子椅子能用来打人,也是安全隐患,需不需要排除啊?他们只会找茬,说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对。我也没跟他们客气,直接脸一黑,手一摆,说‘先不说这些,我带他们去医务室。’然后我就带两个学生走了。”
“刚猛啊,我欣赏你。”
“不刚猛点,他们就觉得你好欺负。”
“你真是经历多了,成长了啊,越来越不把领导当回事了。”
“是啊,他们有好多谜之操作,你都理解不了。”
“说来听听。”
朱笑又点燃了一支烟,娓娓说道:“上周五,就是你去兴镇上合格课那天,上午德育处在班主任工作群里发通知,让我们带学生去操场,听心理健康讲座,我们服从了安排,把学生带了过去,谁知道过了一阵,教务处又在教学工作群里问我们学生去哪了,说教师去上课发现没有学生,我们就说了德育处的安排,教务处却问我们怎么不通知他们。我真是笑了,我们只是班主任,上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呗,结果他们两个部门没有沟通好,反而怪起我们了。你说说,我们是不是两头受气?”
苏世横也忍不住笑,“他们也是厉害,开行政会难道没有说这事吗?还是德育处临时安排的心理讲座?”
“不知道嘛,反正他们就爱瞎搞,然后我们受罪。”
“哼,谁让我们是一线,是底层呢,受罪也只能忍着。”
“唉,我实在不想当班主任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找我,弄得我神经衰弱了都。”
“还是那句话,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是啊,连余姐姐都逃不过,何况我呢。她来这里工作就是为了照顾孩子,结果呢,经常硬刚到深夜才回家。”
“我都听她抱怨过好多次了,晚上回家,孩子睡了,早上离开,孩子没醒,‘完美’地相互错过。她现在就盼着周五下午能提前放学,赶到孩子学校接孩子放学,真挺难受。”
朱笑忽然笑了,“我想起学校后门有一句标语:‘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你觉得你上班高兴吗?”
苏世横笑道:“我觉得标语应该改一改,改成‘平平安安上班,高高兴兴回家’。”
朱笑右手还夹着烟,便用左手端起酒杯,向苏世横伸过来,“改得好啊,上班只求平安,回家才最高兴。来,喝一个。”
苏世横也端起了杯子,和朱笑的碰出了清脆响声,“走一个。”
“唉,真的很想爱这份工作,爱这个单位,但实在爱不起来。”
“是,我也爱不起来,我感觉自己已经进入职业倦怠期了,呵呵,参加工作才三个多月,就进入了倦怠期,我是不是太脆弱了?一点考验都经不起。刚开始我也充满激情的啊,怎么现在觉得工作只是挣钱的手段,没必要太认真呢?”
“我和你一样啊。他们都说要过几年才会进入职业倦怠期,而我们三个多月就进入了,也是奇葩。”
“那朱总觉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朱笑一本正经道:“那必然不是我宜中的问题噻。”
苏世横哈哈大笑,“确实,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毕竟其他新人都成长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