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老监正转过身来,一边抬手轻锤因为站立时间过长而有些酸麻的腰背,一边踉跄地抚着几案坐下,毕竟年纪大了,一下子站立这么久不动,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大火分明,荧惑逆行,正是荧惑守心之象,大凶。”
说话时,老监正眉头微微蹙着,语气却是平淡,仿佛对这种关乎国本的“大凶之兆”混不在意似的。
要知道,数百年前本朝开国皇帝起兵之时,便出现过荧惑守心的星象,搞得当时的京城人心惶惶,前朝皇帝更是极力封锁消息,以“妖言惑众”之罪砍了不少平民的脑袋。
只可惜,大势所趋,那个倒霉皇帝终究是没能守住老祖宗留下的基业,大好江山就此更名改姓,本人更是落得个自焚于寝殿,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黑衫人影闻言只是影默然无语,显然对此事早有预料。
“请监正教我。”
沉吟半晌,黑衫人影终是吐出一口浊气,朝老监正拱手沉声道。
“我也不过是凡世俗人一个,又有什么可教你的?”
老监正端起茶盏,掀开盖子,将茶水一饮而尽,落入口中的茶叶也没有着急吐出,而是细细咀嚼着,任由那酸涩回甘的滋味在唇齿间肆意弥漫。
“紫微暗弱,旁有不知名星宿闪耀争辉,不似六甲,更非天柱,仿似凭空出现似的,倒是奇了怪哉......”
一边嚼着茶叶,老监正一边自言自语着,竟是走起神来。
黑衫人影抬头默默地看了看群星闪耀的墨色深空,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藏于袖管中的拳头早就捏得咯吱作响,显然心绪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当真是大劫将至了吗......”
黑衫人影蓦然开口,声音略带着一丝沙哑,不知是在问天,还是在问己,又或是在问老监正。
“呵,有意思,真有意思......”
黑衫人影突然冷笑出声,一挥袖袍,朝老监正微微一揖。
“监正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老监正作何反应,转身便抬腿大步离开了。
“起驾回宫!”
一个尖细的嗓音从台阶下的阴影处传来,听闻此号,观星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一直有侍从专门在此等候。
没错,此人正是本朝当代天子,大宁江山的统治者,澹台无忌!
皇帝缓步走下观星台,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轻轻一招,一位黑衣黑裤,黑纱蒙面的男子从黑暗出纵掠而出,单膝跪于皇帝身旁。
“叫无名到雍颐宫来找我。”
皇帝低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上了龙辇。
黑影点头领命,起身足尖轻点,整个人身轻如燕,三两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玉龙山,无天神教总坛。
一处幽深的庭院,一盏烛光莹莹如豆。
纱窗之内,一个曲线曼妙的身影正俯身于案上,一只玉手执笔于宣纸之上走如龙蛇,兴致正浓,借着烛光仔细看去,纸上字迹竟是铁画银钩,恣意张扬,纵横洒脱之气扑面而来,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相信这字竟是出自一位娇柔妇人之手。
顺着手臂往上看去,却见此人面上不知为何竟覆着一张黑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和一个点着绛色的小嘴儿,也不知道是用了哪家的胭脂,又或是烛光映照的原因,这唇上的红竟泛着一种别样的妖冶光泽,令人不敢多看。
“哎,终究是年纪上来了,这才没写几个字,手腕便如此酸了。”
幽幽一叹,妇人搁下那支徽州鼠须,抬手在那执笔的腕上用力地揉捏着,酸麻之感稍稍缓解。
“都起来吧,跪了这么久,膝盖都疼了吧?”
妇人似是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抬眸朝案前地上扫了一眼,又转身在一旁贵妃榻上坐下,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谢教主!”
“多谢教主!”
跪在案前的两人闻言连忙称谢,赶紧站了起来。
只见这二人,一个光头,肥头大耳,一个杂毛,瘦削邋遢,正是不久前在河阳城客栈才跟姬家姐弟打了一架,还没打过的戒色和尚与青虹道人。
如此一来,妇人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正是那无天神教的当代教主,只知姓秦,本名无人知晓,江湖人称无天老母,教中之人没人敢这么叫,只唤她秦教主。
这无天老母的名号来得也有一段典故,传闻上代教主身染重疾,即将油尽灯枯之时,这位姓秦的妇人突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老教主的遗嘱就要直接接替那教主之位。
教中那些自认资历足够,可以一争教主之位的老家伙们自然不乐意,嘴上说着不会乘人之危,实则用上了车轮战的卑鄙手段,企图用武力逼迫对方知难而退。
只是大家万万想不到,这位妇人别看样貌柔柔弱弱,一身修为却是深不可测,竟是以一己之力几乎打服了所有心怀鬼胎之人,稳稳当当地将那教主的冠冕收入囊中。
传闻当时一位在秦教主手下连十招都没走过就被敲断一只胳膊的客卿,人都躺在地上了,嘴还不老实,叫骂了一句:“这是哪来的野娘们儿?下手也忒狠了些!”
秦教主也不是省油地灯,当即就回了一句:“是你老母!”
自此之后,秦教主无天老母的名号便传了开来,被江湖之人引为笑谈。
再加上秦教主自始至终都戴着那张遮住大半个脸的面具,根本看不出具体年龄,结合那力压群雄的深厚修为一分析,大家就都以为她是个不世出的老妖怪了。
传言说得离谱,实际上但凡是近距离见过秦教主本人的人,都能从那细腻水润的皮肤上看出她即便年龄不小,也绝对远远够不到老太婆那个程度。
跪了一个多时辰,即便戒色和青虹两人修为都颇为不俗,也还是感觉有些肢体僵硬,不过他们也不敢揉,深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得体,便引来秦教主的滔天怒火。
没办法,谁叫他们把事儿办砸了呢?还是因为他们不听上令,私自行动才办砸的,秦教主没有直接治他们的罪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两人都是一脸苦大仇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先开口。
“这次的事儿有多重要,我早就跟你说明白了吧?”
秦教主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平视前方,那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那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听到这话,两个人的脑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细密的冷汗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油润的光亮。
“事情办成这样,你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吗?”
秦教主放下茶盏,双手叠放膝上,仪态端庄。
“教主,小的知错了!请教主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啪地一声,戒色和尚右膝一软,又跪在了地上,语气惶然。
一旁的青虹道人见他如此,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听得烦。”
秦教主摆了摆手,从塌上站起,缓步来到窗前,一手扶着窗沿,轻抬下颌,视线不知看向何处。
“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声音微弱,宛如梦呓。
此时的秦教主身着大红轻纱,一头如瀑青丝不着丝缕,自然垂下,披肩及腰,在点点星辉的映照与徐徐晚风的吹拂下,宛如神仙中人。
戒色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秦教主那飘然如仙的背影,目光中满是痴迷。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目前还从没有人见过秦教主的真面目,但是他坚信,秦教主必然是那世间罕有的人间绝色,那种与凡俗女子迥异的别样气质更是令他难以自拔。
这也是他为什么明明可以一个人浪荡江湖,却偏偏在这劳什子无天神教里画地为牢。
一旁的青虹道人见他如此作态,心里一阵惶急,偷偷看了秦教主一眼,确认对方没有察觉之后,赶紧轻咳一声,以示警醒。
戒色和尚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埋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事儿先放一放,我再思量思量,你们先下去吧,我累了。”
秦教主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一挥,便不再说话。
戒色和青虹两人闻言顿时如蒙大赦,各自应诺一声,便迅速起身离去。
“你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教主的主意都敢打,你是真不怕死啊?”
两人离开教主居处,来到一僻静角落,确认周围无人偷听,青虹抬手对着戒色那颗大光头就是一巴掌。
“要你管!”
戒色和尚被打得一愣,随即对青虹怒目而视,色厉内荏地道。
“我不管?我不管的话早晚被你一起害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懂个屁!”
“哟哟哟!你个狗腿和尚懂得还不少呢,还生死相许,我看你是厕所里头打灯笼——找死才对!”
“喂!差不多行了,再敢动我一下,别怪我跟你翻脸啊!”
“来来来!翻个脸我看看,今天道爷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青虹这俩字儿倒着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