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其中一员
我叫龙瑾书,我出生那几年,军阀混战,天下大乱。
有人死,渡魂师就有生意。
我爹,正是这行中的一员。
在这不堪的年景里,靠着渡魂绝技,我爹从穷光蛋变得小有积蓄,娶了我娘,生下了我。
后来我大了,没去学堂念书,就跟着我爹四处渡魂,期间也偷学了一些手艺。
所谓渡魂师,就明面来说,是一个超度离世者的职业。但实质上却有着巨大的不同,绝非等闲僧人或者灵媒可相提并论。
俗话说:十个渡魂师里,九个都是断案神探。自这行诞生起,渡魂师世家便代代都和巡捕、衙门有着联系。
曾经有个人,杀完人还漫不经心如摆弄玩具一般处理尸体。然后仰仗各种证据缺失,装疯子,逍遥法外十五年,每天和小孩子玩。
曾经有个人,把邻居剁碎做成肉馅包到饺子里送上饭桌,一群亲戚心知肚明却无一人向衙门口报案。
曾经有个人,杀人于千里之外,而被害人无一不呈现意外死亡之表象,看得衙役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不知所措。
下手残忍的,心机阴险的,手段歹毒的,什么人都有。
正是因为有我们渡魂师的存在,这个中奇案里,心怀鬼胎的人被我们找寻证据,以人间的法律制裁;
不安本分的邪物,也都被先祖的智慧与牺牲,摸索到了合适的手段,永绝后患。
三年前的夏天,南边发大水。
不少堤岸决口,洪水滔天。
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我这辈子第一宗渡魂案子。
那日深夜,屋外还是下着大雨。
我像往常一样偷瑟缩在炕上一角,偷偷读着祖上传下来的古书。
这些古书是我龙家历代先祖整理留下的,内容令人匪夷所思,大多讲述古代先人与各种怪力乱神的斗争经验,以及识破阳间阴险之人面目的诸多技巧。
各种稀奇古怪的破案过程,深深吸引着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爹每次见我碰这些书,便会给我一顿毒打。所以我只能偷偷看……
“你这混小子,信不信我揍你!”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我爹的怒吼,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书扔出去。
我屏息凝神听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不是在说我,而是有客人来了,来人正跟我爹在外面客厅里吵着呢。
此时业已二半夜了,怎么会有人登门来访呢?关键是来人又和我爹吵吵什么呢?
我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下了炕摸到门口,细细聆听。
“这不,这么麻烦的事老哥我真办不了,您就出来露两手呗?……真的,老这么低调不好,一身本事不用你再憋出个好歹。”
听到这里,我眉头一皱——
前清那会儿,有本《逐寇离间通章》里提到过,一种通过听人声音而获取大量信息的法门。这人的声音很是凝涩,同时却又中气十足,应该是个有习武经历,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人。
老爷子听够了那来人的碎碎念,终于又破口大骂了起来:
“给你脸了还?查庆春,你,现在,给我滚蛋!”
那人低声下气道:“来来来,喝茶喝茶,消消气,啊,老弟,不要动肝火嘛,对身体不好……”
“你别给我嬉皮笑脸!老子早就洗手不干了。”
“咳、咳……”那客人停下来,看来他的情绪也是十分激动。
我心头一惊,这人的来头,是真的不简单!
刚刚那两声咳嗽,前音凝重,余音响亮,回音略有杂乱。这人的肺部受过枪伤!
这个叫查庆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
以他这身份,怎么还就讨好起我爹了?
我爹那边,生得又是啥事的气?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我终于忍不住,稍微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我爹正左手拿着以前打我用的大擀面杖,右手提着一把菜刀,正准备把查庆春撵出去!
而那查庆春的手里,还拿着刚刚被我爹从他“狗皮”上削下来的肩章。
呦!看意思是巡捕房里的老爷!
我脑子一懵,我爸这是疯了还是咋的?我也顾不上别的,当即便冲出门去,拦在我爸面前:
“爸你别冲动,人家……人家是巡捕房的官老爷啊!!”
还好我年轻,力气也大,很快我便从我爸手里抢下了武器,按着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尽管如此,我爸还是在骂骂咧咧:“你按着我干啥?巡捕是吧,你让他趁早把我抓起来,关进大狱里得了!不然我龙骏业,今天一定要弄死这老东西!”
说着他又要抢我手里的菜刀,我赶紧把菜刀扔到屋子另一边。
扛着骂连声安抚了半天,他才安静了下来。
我安抚好我爹,便赶忙去看那姓查的巡捕有没有受伤。
查庆春却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哎,没事。我跟你爹闹着玩呢……”
话音未落,我这才发现,这里居然不止我们三个人。
原来,门外的院子里还站着两名穿着黑色雨衣的巡捕。
雨没有停,事儿还有炸雷。
而这两名巡捕却面朝着门外的方向,自家官长都快被砍死了,他俩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么看来,是真没什么事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俩老东西,闲着没事砍人玩呢!
“哟,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啊?”他笑着向我感叹道。“大侄女,几岁了?”
“十九了,咳,咳……还有,我是男的。”我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由于面相和声音的问题,我常常被人误会了性别。
在古典相学中存在一种,就像覆了一张面具一般,毫无年龄特征甚至性别特征可言的面相——
在寻常人眼里,或许不过只是比较秀气的男子,或是比较中性路线的女人,然而在我们内行人的说法里,这叫通阴相。
其字面意思,是连阴兵鬼卒都记不住的命相!在我们龙家,这是衡量子弟天赋,最重要的指标之一。
认错了我性别,查庆春有些尴尬,便转移话题道:“大侄子,你也帮忙劝劝你爹,这老顽固我是劝不动了。”
我刚刚偷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便好奇地问道:
“到底什么事?”
“什么事儿?”查庆春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哼,当然是死人的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