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 合约纠纷
产品组合的多元化,使得公司销售额有了大幅提升。铜丝库存策略的盈利效果极为明显,铜价上涨带来的收益已远远超过了产品制造本身的收益。多管齐下收效佳,四月份海东西程交出了极为优异的答卷,也因此获得集团总部的嘉奖。
五月的市场变得癫狂,铜价再创新高,现货一度到了8万多,期货分析师们“年内破十”的论调甚嚣尘上。夏建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乘胜追击,进一步扩大成本优势的战果。可当海东西程两张60吨的订单分别以8.1万元/吨和8.2万元/吨的价格分批与玉泽签约后,市场却戏剧性地开启了暴跌模式。
超出了合同约定的交割周期,官中民开始频繁地催促易枭转款提货,但夏建广始终让他以公司资金紧张为由进行拖延。可时间一长,官中民自然也就明白了此中的关节,便跳过易枭直接与夏建广进行交涉。夏建广一开始还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可敷衍了几天之后,索性高挂免战牌,不再接听他的电话了。
铜价暴跌,许多合同被暂缓,甚至有些客户不惜赔偿违约金取消了订单。夏建广换上了一副撒赖放泼的模样,不表态、不作为。官中民碍着和西程集团的合作关系,没有采取强硬手段,易枭则被他一天一个电话慰问着,挨得度日如年。
终于,不速之客再度登门。官中民照旧和易枭打过照面,便朝着夏建广的办公桌去了。由于担心产生不良影响,夏建广把会谈安排到了会议室。
“夏总,120吨规格丝放在我们库房里已经半个多月了,上周我们朱贤江同志找我谈了话,眼下我不光是被扣利息的压力,思想压力也很大呀!”
夏建广自觉惭愧地笑了笑,道:“官经理,我也没料到铜价会突然暴跌。而且铜价这一跌,我们很多订单都被取消了,海东西程的用铜量业也跟着下来了。”
“夏总,铜厂也是根据订单点铜的,您在高位下单,我们就在高位进铜料。”
“这两单铜按今天的牌价已经亏了一百多万了,负担很重啊。有没有办法帮我们消化掉?或者我们承担5%的违约金,取消订单可以吗?”夏建广提议道。
“夏总啊,消化肯定是消化不掉的,现在铜价便宜了,谁还愿意按半个月前的高价买你们不要的规格丝呢?”官中民直愣愣地注视着夏建广,继续说道,“至于违约金,可能您理解的有偏差。5%的违约金是违约责任的赔偿,而因合同产生的实际损失是要另外追偿的。换句话说,交了违约金,你们还是要继续履约的。”
夏建广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回了一句:“这不可能吧?”
官中民淡淡一笑,非常肯定地解释道:“您还真别不信,这次铜价暴跌,我们吏森那边很多电缆厂都点铜亏了,发生了很多违约官司,法院都是这么判的。”
见夏建广突然陷入了沉默,官中民又软语道:“西程集团也算行业里的大厂,我们玉泽和西程总部的合作还是非常愉快的,总不能因为这一百多吨铜给搅和了吧?这要是传出去,同行不得笑话西程吗?以后谁还敢和西程做生意呢?”
夏建广貌似认同地点了点头,答道:“那就再缓几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华总说。毕竟我也是打工,亏这么多钱也的确是不好交代。官经理,能理解吧?”
“关键我们朱总不能理解我呀!这样,我再帮您拖几天,但您得快一点。”
见稳住了局面,
夏建广忙扯开话题:“既然来了,就住一晚,一起吃个饭吧。”
“谢谢夏总,”官中民推辞道,“明早还约了金大姐,一会我就往明州赶了。”
送走了官中民,夏建广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下一步的对策依然没有着落,于是他继续施展拖字诀,希望铜价突然反弹,那就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履行合约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易英不失时机地从市公司拿来一张YJV8.7/10kV3×25的抢修订单。确认没有可用的铜丝和半制品后,易枭只能拉着易英去找了夏建广。
“夏总,这个是市公司的抢修订单,任务紧,局领导的意思是希望海东西程作为省里重点引进的企业,能帮电力系统解决困难,说白了就是一定得做。”
夏建广气得牙根痒痒,抬头瞅了一眼易英,转而问易枭:“小周那边怎么说?”
“2.08到2.14的铜丝用的少,没有库存,铜绞线和交联线芯也没有。小周说这两天交联倒是要停车,如果有铜丝的话到正好可以插进去做掉。但是……”
夏建广叹了一口气:“停车,说的轻巧,一停一开又是六七千块没了。就这五百多米,电费都不一定够呢,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易英忙就坡下驴:“夏总,您说要是交联不停车就能换规格生产该多好。”
夏建广没有搭理,沉思片刻,眼前一亮道:“小易,你要么去外面调货看看?”
其中隐忧,易枭自是明了,只能默默领命而去了。易枭联系秦续和无果,便拨通了张保中的分机,想来他在电缆行业的时间长久,请他一起想想办法。
“张工,我有根25平方的中压电缆要调货,你有朋友同事能帮忙的不?”
“你等一下,”不一会儿,张保中拿了一本名片夹跑到了市场部,坐到了易枭旁边的座椅上,把名片夹摊开,指着一张自己手写的白色卡片道,“殷攸是我以前在洪都凯卡时的同事,后来他去常州凯安卡做了生产经理,我就来了这儿。”
“凯卡、凯安卡,这两家公司名字这么相近,啥关系?”
“啥关系没有,凯卡是新加坡人和洪都合资的,凯安卡是德国独资的。”
易枭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季总工懂三国语言,他就是从凯安卡出来的吧?”
“对的,小伙子,他们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那会儿季武森还在凯安卡给销售端做技术支持,然后跳来了西程,”张保中见四下无人,探底了脑袋,压低了声音,咬着耳朵对易枭道,“我听殷攸说,季武森又要跳槽了,去苏州卡曼特。”
“季总还兼着海东西程的总工呢!看来张工你要高升了呀,到时请我吃饭!”
“我就是一个工艺工程师,没什么指望。赶紧联系,把你的贴牌先搞定了吧。”
易枭提起听筒,拨通了殷攸的电话:“殷经理,您好,我是张保中的同事,我姓易。有个事情想找您帮忙,您那有没有YJV10kV3×25的成品,调剂一点。”
“易经理,您好!稍等一下,我让同事查一下库存,”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你们要铠装吗?我们倒是有个三百多米的库存。”
“不带铠,而且关键是我们要530米,还是定尺的。”
“那库存真没有。你们急吗?不着急的话,后天我们一条交联线正好要开机,准备做一批小平方的交联线芯,到时我可以给你带着做出来。”
“那就太好了,您报个价给我。对了,你们能帮我喷码吗?我们要贴牌的。”
“喷码不行,我们是外资企业,老外一般不给中国企业做贴牌加工的。”
见易枭面露难色,张保中一把夺过了听筒,说道:“殷攸,小易是我的小兄弟。你给他帮了忙,调一下喷码机就解决了,下次我让他到常州请你吃饭。”
隔着听筒,易枭听见殷攸答应了下来:“那行吧,我让工人调下喷码。你们下次可以来常州玩啊,咱俩也有很久没见了。来常州,我请你们吃饭,一起聚聚。”
张保中放下电话,对易枭嘱咐道:“小易,忙殷攸可是帮了,就是付款可别有闪失啊!夏建广这人做事从来不讲信誉,出了问题,我这脸上可挂不住。”
“放心,我也不想砸了我自己的招牌。我会告诉他对方要求现款现货的。”
张保中会意,翘起了大拇指。收到报价,易枭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做好了亏损准备的订单还浮盈了近五个点。办妥了手续,俩人勾肩搭背走出市场部。夏建广听说外企愿意帮海东西程贴牌,觉得甚是光彩,不住地夸赞着张、易二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盘整,铜价逐步趋于稳定,海东西程的产销量也随之反弹。铜丝库存消耗殆尽,重新下订势在必行,解决先前搁置的高价订单已迫在眉睫。
被金英洁唠叨了一顿,夏建广把易枭叫办公桌前,面色凝重:“小易,铜丝库存顶不了几天,差不多该订铜了。玉泽那边怎么样,官中民最近还联系你吗?”
“官中民还是三天两头骚扰我呗,但要废止合同估计够呛。要不我们把大拉开起来,让英洁阿姨从广业再给我们订几车铜杆来?”易枭小心谨慎地建议道。
“可倒是可以,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夏建广猛抽了口烟,道,“看来最近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华总汇报一下这个事情,这两天必须把这……”
此时夏建广的手机突然想起,他掏出来翻盖一看,立即按了接通键,毕恭毕敬地向华尚光问了好。隔着办公桌,易枭都能听到电话那头严厉的斥责声。
“建广,听说你订了郎溪铜厂120吨8万多的规格丝?订单履行了吗?”
“还没,我正准备一会给您打电话汇报这个事呢!”夏建广解释道。
“正准备?一个多月,没向我汇报,我一过问,你就正准备给我汇报了吗?”
夏建广的脸明显地抽搐了一下,辩解道:“华总,我正和对方协商取消合同。”
“你在自说自话什么呢?!你高价锁单,他们按单订料,想取消就取消,郎溪铜厂专门为你夏建广开的吗?就算取消了,那西程不成了笑话。一点契约精神没有,以后让供应商和同行怎么看我们?西程的信誉连这一百多万都不值吗?”
夏建广忙赔笑道;“是是是,华总您批评的是,我一定纠正这种错误的想法。”
“决策错了,那就认。领导要有担当,赶紧安排一下把合同履行了!”
“好的,华……”虽然被领导撂了电话,但夏建广长出一口气,对着易枭掂了掂手机,笑道,“小易,问题解决了。赶紧安排掉上一期铜款,让官中民发货。”
可当易枭填了付款单,走完流程,让舒佳雯把上一批的应付款电汇过去以后,官中民却并不同意发货,而是对海东西程之前的违约行为进行了反制,提出修改双方的结算方式,以后的合同需要款清发货。最终,夏建广只能骂着娘让财务部把公司所有账户的资金归集在一起,安排易枭先提了前面的60吨铜丝。
那个年代的银行电汇,无法立即过账,存在一到两天的到账周期,企业间通过传真电汇底单是证明已经付款的通用手段。见到了传真,官中民便没再为难易枭,利索地安排了车辆,准时把60吨铜丝送到了海东西程的库房。纠纷终于告一段落,但双方对等的合作关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海东西程变得更加被动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海东西程在昌都大市场的门市部已经完成了门面装修和招兵买马,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华尚光亲临现场,剪彩开业了。周三的下午,夏建广把易枭叫到了会议室,决定对他的职业生涯进行一番开导。
“小易,你的工作能力和埋头苦干的态度都让我非常满意,完全超出了我一开始对你的预期。但有个事而,我绝得需要给你提个醒,让你少走些弯路。”
“夏总,我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您只管批评指正,我一定认证对待。”
夏建广满含笑意地凝视了他片刻,而后开言道:“小易啊,在企业里,尤其在我们民营企业里,只知道埋头做事是远远不够的,还要在老板面前多露脸。”
易枭有些懵圈,挠了挠头,疑惑道:“我也知道要增加自己的曝光度,可是我的工作汇报对象是您,也没什么机会和华总直接打交道呀。”
“所以今天才特意把你叫到会议室,给你提个醒,支支招呀!”夏建广笑道。
易枭翻开笔记本,恭维道:“感谢领导关心、爱护,那我就照单全收了。”
“你不是每个月有一次探亲假嘛,回明州的时候不要只顾着在营销中心和金英洁那里转悠。多去楚伯民那坐坐,有机会也上去向华总汇报一下工作。”
“楚领导那里排着队见华总的人实在太多了,就我这层级估计排不上号呀!”
夏建广点了点头,转而又道:“还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华总出差都会带着保温杯,开会的时候,你可以多给他倒倒水,这很容易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堂堂本科生,靠端茶倒水讨好领导,易枭暗自觉得不耻,但嘴上敷衍着说好。
“小易,你不要有负担,”夏建广见他面露难色,苦口婆心地开解道,“这点你要向易英学习,华总不管怎样也算是你的长辈,给长辈倒茶有什么丢人的。”
或许是打小习惯了盛气凌人的姿态,易枭从不关心别人这种鞍前马后、蝇营狗苟的事情,所以对于夏建广提到的情况他丝毫没有印象。但正如夏建广所言,华总毕竟是易枭叔叔辈的人物,给长辈斟茶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更何况,难得夏建广推心置腹的开导自己,他便答应道:“行,那我明天试试就是了。”
“小易啊,你和小周是我的左膀右臂。小周呢,没读过什么书,估计也就是管管生产了,”夏建广站起身,在易枭的肩头拍了拍,继续语重心长地说,“但你不同,你是大学生,能力强,大家对你的印象又很正面,你的前途是很光明的。后天门市部开业,华总会到海东剪彩。明天下午他一到就会召开经营会议,七月是我们西程集团职务调整的窗口期,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更进一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