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 谗言佞语
雷立军给易枭浇了一盆冷水,说上了年纪的二手车虽然价格诱人,但车况复杂,小毛病层出不穷,不适合易枭这样的新手。连日来他对大雷的各种咨询,想买车上下班代步的消息不胫而走,搞得人尽皆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二手车不合适,那就买一辆价格实惠的新车,经过一番思量,最终他狠下心,决定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买一辆价格、外观和维保成本都能接受的夏利A+。
夏利A+的厂商指导价是3.48万元,洪州明州都没有价格优惠,加上各类税费已是4万出头,易枭决定给家乡的经济建设尽点绵薄之力。他把钱汇给了家里,买车事宜全权委托给了父亲,等着提车后,下次回家探亲返程时开回洪州。
随后,易枭组织了新一轮的物流竞价,再次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受季节影响,一些线路的运营成本显著下降,承运商们的报价也随之下降。洪畅物流再次使用报价技巧,将所有单价的个位数微调到了“8”,在许多线路上成功地狙击了其他承运商,又一次大获全胜。占比最高的“洪州-明州”线,大吨位的中标价直接降到了208元/吨。袁邦健再次竞价失利,只中到了几条相对冷僻的线路。而这一次贾功威没再向易枭求情,师徒俩看似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局面。
五月下旬,海东西程的银行账户再次见底,但玉泽的铜丝急着提货,夏建广找到易枭,告诉他营销上有多笔款项近几日应该就会到账,希望他照旧做一张电汇底单给官中民传过去,打一个时间差,先提铜丝过来,以免耽误了生产进度。
这样的操作,易枭早就习以为常,伪造的传真件一经发出,转天铜丝也就进了海东西程的仓库。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一连等了三天,没有一笔应收款进账。玉泽方面也发现海东西程打出的账款迟迟没有到账,便让官中民来询问情况。易枭先稳住了他,说让出纳小舒跟银行问问情况,然后忙找到夏建广商量对策。夏建广咒骂了两句,却只是双手一摊,让易枭自己找销售员们问问情况。易枭见此时只有贾功威和易英师徒俩在公司,万般无奈,只能凑了上去。
易枭来到易英身边,轻声问道:“英姐,你那边这两天有应收款能到账吗?”
“易骗子,咋啦?你的电汇单出问题啦?”易英笑着调侃,答得敷衍,“我一会帮你问,看看市局那边能不能优先把我的资金安排过来,有消息了和你说。”
易枭来不及道谢,官中民的电话又来了,忙转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接电话。
贾功威见状,问易英道:“小易关心你的回款作什么?”
“他不是经常做假电汇单骗铜厂先发货嘛,这会财务没钱补过去,着急了。”
贾功威正色道:“做事情怎么能用‘哄骗拐’呢,不得坏了西程的名声吗?”
易枭回到市场部,接起电话,故作镇静道:“官总,我们财务查了,可能账户里有笔保障金不能动,因为超额,这笔电汇被银行打回来了。”
“易总欸,”官中民冷笑了一声,道,“都这时候了,你就别骗我了。刚我打电话去交行问了,银行那边说根本没有这张电汇单。兄弟啊,伪造票据可不是开玩笑的。赶紧把资金安排过来,以后你们海东西程还是资金到账了再发货吧。”
这一拖便是一个多星期,虽然账款一分不差地汇了过去,但玉泽显然下调了对海东西程信用评级。好在总部的订单都已改用来料加工,
材料都由股份公司采购再发来海东,只要周转腾挪得当,倒也不会对日后的生产经营造成太大影响。
“打包上市”的神秘面纱终于揭开,西程的一系列组织结构调整方案尘埃落定。集团全面停止了中日合资公司的业务,广玉公司的管理团队悉数并入股份公司。作为华尚光的直传弟子,施青豪更是出任了股份公司总经理一职。海东西程则被股份公司全资收购,成为其子公司,突然从一级子公司降级为二级子公司,易枭感觉自己的职级被莫名其妙地降了一级,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半年报关账以后,经营会议提前在总部召开,这是调整后的首次重大会议,海东西程四总悉数参加,此外,公司还派出了易枭、张保中、周严共和朱习贵四人也一并前往。
吃过午饭,与会人员便分别坐上天籁和桑塔纳,一前一后驶离厂区,赶赴明州。天籁上乘坐的四人,尽皆烟瘾极大,产生的烟雾源源不断地从车顶微敞的天窗缝隙间飘出,宛若一个疾驰的火车头,惹得后车上的众人一阵调笑。
一路疾驰,傍晚时分便已进入了明州区域。华尚光在江南公路的一家饭店摆下接风宴,准备为赴会的海东公司肱骨们洗尘。海东的车队便直扑饭店而去。到达饭店时,天色已暗,众人下车,正准备进入酒店大堂,从后面刚泊停的车上下来个年轻男子。男子身穿军绿色圆领汗衫,胯一条卡其色五分工装裤,踩一双露趾的运动凉鞋,一副休闲打扮,正是刚刚升任股份公司总经理的施青豪。
“何总,赶了一天的路,辛苦了!”说话间,施青豪快步赶到近前,与何江慧热情地握了握手。俩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他又依次和夏建广、雷康、贾功威一一握手致意。列在贾功威身后的易枭见状忙主动伸出了右手,可施青豪却一个转身领着众人往楼上的包厢去了。众人鱼贯而入,易枭依旧僵直着右手,尴尬地杵在原地,张保中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在意,推着他往里走。
进入包厢,华尚光早已在主位上正襟危坐,见施青豪和何江慧一同进入,便嗔怪道:“小施,今天你是主角,怎么到得比我还晚,而且你也穿得太休闲了吧。”
施青豪赔笑道:“是,出门耽误了。江慧他们都是自己人,我就穿随便点了。”
显然今天华尚光是来为自己的得意门生震场面的,他转而和何江慧寒暄道:“江慧,你家老爷子退休了吧?身体还好吧?月初我去海东的时候,去看看他。”
“他老人家好着呢!吃得比我多,睡得比我好,走路也比我快!”
华尚光哈哈一笑,又转而问道:“建广,搬到玉疆盛城还住得惯吗?”
“那比厂里的住宿环境好多啦,而且下班以后还有麻将打。”夏建广答道。
“我们是终于凑足了一桌麻将,别看建广平时不出手的,原来搓麻将辣得狠,我都输给他不少了,”贾功威趁机搭腔道,“华总,你中旬去洪州了,到我们的宿舍去考察一下。到时我让阿姨买点小菜,我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
“好啊,很久没尝功威的手艺了,不开饭店这么多年,手艺不会退步了吧?”华尚光随和地与他开着玩笑,他俩毕竟是同学,比其他人还是要亲近一些。
说话间,热菜已然上桌,众人纷纷入席。你来我往,觥筹加错,皆是应酬。
会议结束后,海东的同事都当天返回了,集团外派人员则趁此机会留下探亲,易枭也不例外。省亲之余,易枭被父母带着去了南昆城区一个叫青乾花园的在建楼盘。按照母亲的说法,这是父亲退休前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父爱如山,母爱似海,孩子和父母之间,没有什么可推让的。一家人最终选中了一套上下跃层,下层约一百平米的顶楼套型,并趁着探亲假期办妥了按揭手续。
此时的易枭已是志得意满,工作不到两年便自己买了车,又在父母的帮称下买了房,绝对够得上有房有车的有为青年了。连日练手,他的技术提升显著,感觉良好,便在父母的牵挂下,独自驾车上了高速,不徐不疾地驶回了洪州。
当夏利停放在厂区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人说替他感到高兴,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有车一族;有人为他感到惋惜,觉得他大可以晚些时候买辆更体面的车子;还有人念起了闲言碎语,说他在公司挣到钱了,车子都买上了。开车上下班以后,易枭会沿途带上小韩、小武、朱习贵和张保中,为大家的通勤提供便利。
午后燥热,闲来无事,易枭便在各处晃悠。何江慧和夏建广都出去了,雷康最近也一直在外忙活,公司里一片懒散景象。财务部里,朱习贵也出去了,曹琳正和小舒闲聊,随着易枭加入,三人便摆起了龙门阵。聊得起劲,曹琳听自己的的电话响起,便跑了出去。回来时,小舒便问她是哪个这么不识趣,打来的电话。
“华总,”曹琳答道,“最近不知道哪根筋搭到了,总打电话查夏建广的岗。”
“还用想?肯定是老甲鱼留在明州向老板打夏建广的小报告呗。”小舒笑道。
“老夏的驾照还没考出来吗?也有段时间了吧。”易枭没话找话地搭了一句。
“应该快了吧,”曹琳压低声音道,“又是学车,又是抱儿子,时间哪够呀!”
易枭有些莫名其妙,变随嘴问道:“他不是一个女儿吗?抱什么儿子?”
舒佳雯抬手哀怨地在易枭背上抽了一巴掌,道:“要死哦,整个公司就属你最木咯!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小陆连夜送他去陪产的,第二天上午才回来。”
易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反问道:“我要不木,你们还和我统一战线呐!”
“也对,明州派来的人也就你和徐工正常点,”曹琳又压低声音道,“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龙是那谁的同学,交联工段新来的郑是那她哥哥,懂了吧?”
忽然外面有人高声喊了一声小曹,夏建广回来了,曹琳忙应声出去了。易枭隔墙听到夏建广对曹琳说,华尚光明天到洪州,让她把五湖的房间预定好。估计老夏已然坐定,易枭这才轻转把手开门,蹑手蹑脚地从食堂外边往市场部绕。
刚行至办公室门口,易枭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是父亲来电,他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父亲用极为低沉的声音告诉他近几个月来沉疴已久的奶奶走了,由于天气炎热,父亲和二伯、小叔商量后,决定丧礼只做三日的排场,希望他尽快赶回来奔丧。易枭打小在外婆身边长大,奶奶给予的关爱并不多。相较外婆离世时的悲痛,此时他显然要从容了许多,一来和奶奶的感情相对疏远,二是因为奶奶已是高寿,也算是白色喜事。但血肉亲情摆在那里,该奔的丧还是得奔。
易枭赶紧来到夏建广桌前,向他提请丧假。夏建广听闻,让他节哀顺变,转而满面愁思地道:“这段时间华总说我们海东公司作风有些散漫,这次过来就是要整顿管理的,你这会回去奔丧……死者为大,你去吧,路上小心,慢点开。”
夏建广欲言又止,易枭片刻不敢耽搁,匆忙和同事做了交接,又折回住处收拾了几件行李,才刚到洪州没几天,便又开着夏利往明州方向星夜兼程而去。
第二天一早,农村的祠堂临时担当起了灵堂的职能,祠堂内摆了两张拼放的八仙桌,桌上放了各色供品供果,往里摆放着奶奶的遗照和灵位,两侧坐了念经超度的和尚。奶奶安详地躺在桌后的床上,接受着子孙后辈们的祭拜和缅怀。
下午的时候,华尚光的卡宴悄悄驶入了海东西程的厂区,同车到达的还有探亲回来的贾功威。华尚光没去办公区,而是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车间东门的马路上,领着贾功威直接进了车间,对车间生产的现场管理进行了突击检查。
西门的局放室外,左榆蔚刚刚给等待发货的货车司机和局放里做检测的人散了一圈烟,局放室内外烟雾缭绕。夏建广和周严共闻讯赶来,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华尚光身后。见此状况,大惊失色,俩人对视一眼,知是一顿训斥已在劫难逃。
华尚光转过身责备道:“车间里不许抽烟,难道发货人员和司机不知道吗?”
“这个规定是明确了的,可能最近懈怠了。”夏建广忙摆手示意小左退出去。
“小易呢,公司规定为什么没有落实到位?”华尚光四下张望,继续追问道。
“小易家里有点急事,昨天请假赶回明州去了。”夏建广向华尚光解释到。
“不是我说,以前小袁负责发货的时候哪出现过在司机在车间里抽烟的状况呢?小易总那么自以为是,常常不遵守公司规定,从来听不进我们这些老同志的意见,搞得好像他给公司立下了多大功劳似的!”贾功威在旁煽风点火道。
华尚光环视众人,见无人辩解,便打算从车间西侧的南门出去,前往办公区。贾功威狐假虎威地走在侧前方,忽见门侧一盘电缆护套满是褶皱,忙停下了脚步。
“华总,你看看,这是小易OEM回来的电缆,护套都烂成这个德性了,也没退回去返工,这样的电缆发出去,最后又要我们销售去擦屁股。OEM厂家从来都是现款现货,也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这样下去,迟早把西程的牌子砸烂了不可。”
“建广,通知全体管理人员开会。”说罢,华尚光头也不回地往会议室走去。
易枭就被抓了典型,会议上贾功威和易英罗列着他的各种罪过,不时拿出佐证,如数家珍。华尚光从善如流,对易枭进行了严厉地批评,并过问了夏建广的领导责任,随即决定任命贾功威为营销副总,统管销售部、大客户部和市场部。
易枭的奶奶是从南京远嫁而来,这次来参加丧礼的,还有她在娘家的外甥、表侄们。“大表叔、二表叔……,你们远道而来,大家都难得见面,等丧礼结束了,你们就住到南昆来,给个机会,我给大家安排一下,聚个餐,顺便在周边玩一下。”易枭趁着下午丧礼的间歇,向这些素未蒙面的远亲们发出邀请。
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个不停,张保中、武坎波等人已开始轮番给他进行会议的现场直播。前线战报源源不断,但远隔千里,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