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仓皇夜遁
系统开发并不顺利,虽然易枭和阿时俩人是相知多年的兄弟,但去年底的需求沟通,阿时在理解上产生了不小的偏差,实现效果与易枭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功能修改占用了大量的时间,让本就进展缓慢的开发进度更加举步维艰。为了提高效率,白天阿时进行新功能的程序编译,晚上再将开发成果打包成新的版本,交给易枭测试。易枭将测试出来的问题逐一记录,第二天再由阿时修复和完善。
系统开发依旧夜以继日地进行着,为了做好后勤工作,易枭当起了保姆。工作日他负责烧饭做菜,周末安排下馆子、打球和娱乐活动。阿时来到洪州已有些时日,但完工却依然遥遥无期。系统的开发进度让易枭抓狂,但除了详尽地解释功能需求,不断重复的测试,以及繁琐的数据录入,其它的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一天,易枭见桌上放了几本编程的书籍,便随手拾起一本翻看起来。看了四五分钟,他又放了回去,尽管大学时曾学过一些Foxpro,但VB实在晦涩难懂。
一旁的阿时满脸鄙夷地看着他,问道:“咋地,你想学编程啊?”
“随便翻一翻,想着我要能学会编程能给你打个下手嘛,要不你教教我?”
“还是算了吧,教不教得会还两说。何况我要是教你,花的时间比自己写代码的时间还多得多。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再说你也不是那块料。”
“我这不担心进度来不及嘛。走之前,无论如何得给豫章西程装一套。”
“我们离开豫章只剩半个月,进度肯定来不及了。我们全力保障关键性的功能,比如成本核算、报价和生成报价单,先给他们装上,后期再考虑升级吧。”
话虽如此,但易枭确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降低预期,调整计划了。
距离易枭和朱习贵俩人离职的日子越来越近,夏建广思量再三,觉得于公于私都应该表达一下同事一场的情谊,便亲自张罗,邀请了一众与他们关系融洽的同事,以聚餐的名义在顺外路上一家叫“九大碗”的饭店里摆了一桌。
以往经常小聚的同事基本都到场了,就连已经在电力公司上班的舒佳雯也被特意邀请来了。何江慧由于档期问题没有出席,所以欢送宴是非正式的。没有邀请贾功威和他的那帮徒子徒孙,有碍观瞻的人没出现,气氛也就轻松了许多。
饭桌上的夏建广依然是喝王老吉,他举起杯与朱习贵碰了碰,笑道:“朱经理要回根据地了,我敬你一杯。在西程没能为你提供一个施展才干的平台,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但咱们四年多的同事感情还在,以后常回来转一转,看一看。”
朱习贵伸手掂住夏建广的杯子,确保碰杯时杯口比对方的略低一些,喝了一指,道:“夏总,感谢,感谢!我这人那,国企里待惯了,适应不了私营企业的节奏和风格。这四年没少给您和华总添麻烦,感谢您长期以来的担待。现在知道不合适也不晚,好歹我努力尝试过,以后就老老实实在体制里混着了。”
“同事之间,互相帮助嘛!”夏建广象征性地喝了半杯王老吉,转向易枭,哀叹道:“哎呀,去年还和华总说有小易在身边,我还能再在豫章多奋斗两年,回头再把豫章这一摊子交棒给小易。可一转眼,你却比我先离开豫章了,”他换了副笑模样道,“小易,你这就要走了,我问你一句,豫章三年没白来吧?”
“没白来!这三年得到的历练,
可能很多人十年都不一定能遇得上,原先我还羡慕那些读研究生的同学,现在不羡慕了,这比读三年研究生强多了。不管为人还是处事,跟着夏总学到很多东西,感谢夏总!”易枭向夏建广举杯敬酒道。
夏建广得意地举起酒杯,问道:“那我担得起一个师父的名号吧?”
易枭轻缓而有力地和夏建广的酒杯碰了一下,道:“担得起,担得起!感谢夏总三年来的照顾和提携,以后有机会,再向您学习!我干了,您随意。”
夏建广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将酒杯中的王老吉一饮而尽,将焦点转移到龙思身上。酒桌上的人各自敬酒,回忆着一起共事时的点点滴滴,在散伙饭上表达着不舍。易枭几乎把所有人都挨个敬了个遍,唯独没有搭理陆祥新。
陆祥新是陪同出席晚宴的,长年在各处溜须拍马,并没有让他摆脱当司机的命运。即便发生了年初的那场事故,桑塔纳3000被撞得完全报废,哪怕股份公司填补豫章公务用车缺口的那辆二手自动挡本田奥德赛夏建广早已开得十分熟练,他却依然被牢牢地钉在司机的岗位上。推杯换盏间,酒局已然过半,夏建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事,独自离去,留下他独守空杯。
易枭再次端起酒杯,向身边的大雷敬酒道:“雷书记,我必须再敬你一杯,感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理解和支持,祝愿你在豫章西程迎来事业的第二春!”
“还第二春?以后都是小龙、小芮的天下咯,我就想着安安稳稳退休了。”
“当时要不是你调来市场部,物流那一摊我根本搞不定。”易枭说得由衷。
“不提了,还不如踏踏实实给江慧开车,不闹心,”大雷话锋一转,“你啥时候走,房子退了没?小心退房的时候房东宰你一刀,毕竟我们豫章民风彪悍。”
“不会吧?”听了大雷的话,易枭有些错愕,但转眼瞥见对面坐着的满脸不自在的陆祥新,转而冷笑讥讽道,“倒也是,在豫章西程倒也见识了些喜欢溜须拍马、钻营取巧的人。谁得势就粘谁屁股后面,谁倒霉就躲着谁,关键时刻还恨不得也上去踩两脚。人呐,就怕没有自知之明,到最后成了狗都不睬的东西。”
话音刚落,啤酒从对面杯中飞泻而出,泼将在易枭的脸上。张、雷二人见陆祥新作势想冲上来动手,便护在左右,舒佳雯和曹琳也斥责起陆祥新来。
周严共横眉立目,怒斥道:“小陆,你在这撒什么酒疯!”
陆祥新见桌上的人个个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便满腹怨气地转身离开了。
张保中埋怨道:“小易啊,你走都要走了,还去惹那条疯狗干什么呢。”
易枭拿起桌上的一次性毛巾,擦去脸上的啤酒,道:“平时不都得看着主人的三分薄面嘛,现在要走了,就趁着今天主人不在,驯一驯这条恶狗不是?”
欢送的晚宴吃得不欢而散,众人纷纷离去。易枭喝了酒,感觉油门踩得轻快,顺路放下张保中和朱习贵。回了住处时,在楼下巧遇了准备外出的房东太太。
“你22号退房是吧?你还有三个月的电费没缴,退房的时候可别忘记了。”
“好哦。我不是有一个月押金在你那嘛,难道押金抵三个月电费还不够吗?”
“那哪够呀?还差得远呢!”说完,女人应了对面牌搭子的召唤,拂袖而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易枭打了个寒战,心想:该不是房东真想在退房时讹他一笔吧?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管上班还是下班,易枭总能看到房东的丈夫站在单元门外,即便周末外出吃饭,也依然能看到他严防死守着,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易枭终于按捺不住了,和阿时商量起了对策:“阿时,我同事提醒我房东可能会在退房时讹我一笔,这几天男房东总守在单元门外边儿,让我有点发慌。”
“不至于吧?是不是你想多了,疑人偷斧啊。”阿时不可置信地看着易枭。
易枭神情凝重地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上次我们吃饭都能吃进派出所呢。”
“那也好办,退房那天你多摇几个同事来,他们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吧?”
“洪州民风彪悍,去年罗家集拆迁,动用了好几车的防暴警察。这是拆迁安置小区,以前都一个村子的,喊一声人就围上来了。喊几个同事,白给还差不多。”
“这么夸张?我怎么感觉自己被你骗到龙潭虎穴来了,那你说咋办吧?”
“兄弟一场,不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我想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那你押金不要了吗?而且就像你说的,房东天天守在楼下,你走得掉吗?”
“还有三个月的电费没缴,这押金就权当缴电费了吧。22号房租到期,越往后守备越紧,所以咱得提前走。夜遁!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计议已定,就开始积极备战了。易枭开始打包行李,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已然一副迁居的样子,衣物、日用品、锅碗瓢盆,数不胜数,林林总总地装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装箱,尤其是那套几经升级的音响成了最大的累赘。
周末的时候,易枭喊来了虞瑜,让她挑选一些需要的家具和用品。她挑中了那套简易桌椅,说住的地方没有书桌,正好搬去当案台。易枭和阿时帮她把桌子搬下楼,虞瑜负责搬椅子,准备往她的住处挪,在楼下却又遇见了房东的丈夫。
男人见状忙凑了上来,满脸惊诧地问道:“你们今天就准备搬走了吗?”
“没有。把朋友用得着的家具先搬到她那儿去,退租还有几天。”易枭答道。
“没搬就好,你们搬之前可要提前和我们说哦!”男房东嘱咐道。
易枭又应付了几句,房东无恙,便不再纠缠。三个人才搬着桌椅继续往前走。行出去了百余米,确定已经摆脱了房东的视线,阿时如释重负,这才开了腔。
“一开始听你说。我还不信。这几天观察下来,还真是。只要我们下楼就一定能遇到房东,搬东西还得严加盘问,这咱简直就是一个监视居住的状态啊。”
虞瑜道:“那你们还是小心点好,别真搞得退租的时候被房东还讹上一笔。”
“是啊,所以我们打算下周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开溜了,到时可能就没机会和你道别了,趁着今天搬东西,咱们就提前把再见说了吧。”易枭玩笑道。
“一会儿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就算是我提前给你们践行了。”虞瑜道。
依然是在天香食府,依然是那几道家常菜,依然是窗边的位置,依然是三个人,只是涂贤已经远赴厦门,易枭也要回归明州,只剩下虞瑜在洪州独自闯荡。散伙饭很快便吃完了,易枭很少让女士埋单,但还是在虞瑜的坚持下让了步。
总攻的时间,最终选在了15日的凌晨。14日晚上九点多钟,易枭借着去楼下倒垃圾的机会勘察了敌情。不出所料,房东果然丝毫没有放松警戒,依然蹲守在单元门前。易枭不动声色,主动和他闲扯了几句,然后重新回到了楼上。
夜渐渐深了,小区里的万家灯火开始逐渐熄灭。十一点,易枭和阿时发起第一波佯攻,他们关了灯,在光秃秃的床上躺下来,开始养精蓄锐。卧榻之侧,阿时鼾声如雷,易枭却始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凌晨两点,手机里想起了冲锋号,易枭先唤醒了一旁的阿时,然后独自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再度探查敌情。
楼道里黑漆漆的,但易枭不舍放出自己的脚步声,振亮声控的顶灯;楼道里静悄悄的,静到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楼道里空荡荡的,值守的官兵早已放下戒备回到了温暖的被窝。易枭摸出了单元门,钻入了夏利车中,不敢打开车灯。一声铿锵的点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他坐在车里四下张望,等待了片刻后确定整个小区已复归平静,摸着黑,把车子挪到了离单元门更近的拐角的空位上。
回到楼上,易枭向阿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开始突围。俩人开始各自行动,挑选一些小巧轻盈的箱子,始往车上搬运物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走楼梯的动作幅度很节制,几乎没什么动静,但代价就是搬运的速度极为缓慢。
花了约莫一个小时,俩人上上下下地跑了七八趟,几乎把所有行李都搬到了车上。此时,只剩下那对音箱和电磁炉了。这是一对国产品牌的落地音箱并不值什么钱,造型纤细修长,但却是两个纸箱独立包装,需要两个人抬着下楼。
为了省事,俩人决定把电磁炉的搭在音箱的上面,一次性下楼,免得夜长梦多。两个长纸箱摞在一起,-本就容易滑动,又在上面放一个电磁炉,差错在所难免。就在房东的家门,电磁炉挣脱了摩擦力,从纸箱上掉落,“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楼道里的感应灯随之全被点亮了,房东家的狗被吵醒了,犬吠声声,震得俩人直冒冷汗。易枭见势不妙,忙拾起电磁炉,抬起音箱,催促阿时往楼下搬。
俩人放开脚步,一口气从二楼狂奔到车边,将东西塞入后备箱,然后钻进了车里,迅速进入了静默状态。易枭把钥匙插进孔里,死死攥着,没有发动。他隔着车窗向斜上方望去,房东家的客厅灯是亮的,不禁又心惊起来。他直愣愣地盯着单元门,如果有人冲出来,他就准备立即发动车子,冲出小区。不一会儿的功夫,手心里冒出的汗珠已把钥匙都沾湿了。单元门里没有什么动静,房东家的狗也终于停止了狂吠,灯也熄灭了,整个小区再次恢复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又等了一会儿,易枭发动了车子,摸着黑,沿着狭窄的道路,开始缓缓地往外蹭。房东家没有再被惊动,他打开车灯,猛踩一脚油门,便出了小区。他沿着上海北路一路往南,狂飙了好几公里,才放松下来,确信他俩已从虎口脱险了。
凌晨四点,易枭在上海路上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准备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可酒店服务员说,现在入住顶多只能算凌晨房,六点以后才开始正常办理入住手续。不到两个小时,多花一天的房费,实在有些浪费,于是易枭和阿时一合计,决定先在车上打会儿瞌睡,等天亮以后再到酒店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补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