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长淮县上有一间茶楼,名曰:镇阳楼。
规模不大,却是间经营三十余载的老字号,只要你在长淮县上住,就不可能没听说过镇阳楼。闲暇之余,多有百姓到那歇息饮上一杯茶,听着端坐案板上的说书先生在那绘声绘色的讲起民间传说,不时引起一阵阵叫好声。
自继承了这家茶楼,刘仲开从来都是用心经营,一门心思钻营着如何让茶楼客源络绎不绝,可前几日他正乐呵着坐在堂内一角时,耳畔却听到往日常来此的客人小声议论着说书先生成日讲来讲去都是这几个故事,若不是来惯了,听都听烦了。这话听到刘仲开心里,登时犹如晴天霹雳,当下就找了几个穷书生写起话本来,只是那故事写来写去,总不能让他满意,故而在此满面愁容。
“东家,这是今日收来的话本。”小二端好茶水,顺便将那些书生投来的稿子也一同放在了桌面上。
“西游记?”刘仲开兴致缺缺地翻开看了起来,不一会儿,神情却越来越认真,直接陷了进去,直到那几张稿子尽数翻完才意犹未尽,连忙招来小二问道:“这西游记的话本是何人所递?速速招来,这话本我买下了。”
“回东家,是近日才搬来县里的陆书生。”小二恭敬回道。
刘仲开下了命令,手下的人做事也麻利,不过两刻钟陆知杭被小二请到刘仲开面前,他拍了拍布衣,坐在对方的另一边,淡定的讨论起了价格。
刘仲开这故事看一半,心里急得抓耳挠腮,待陆知杭说完,他急切道:“陆先生,价格必让你满意,只是可否先回答一下在下,不知这美猴王到天庭偷仙豆后,是否如愿做出了豆腐和豆浆啊?天兵天将可曾将起捉拿?”
“噗……”陆知杭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先生,因何而笑?”刘仲开纳闷道。
“无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开心的事。”陆知杭憋住笑,连连摆手,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改编了西游记,把仙桃改成豆腐,琼浆改成豆浆,听到人家还一本正经的问豆腐豆浆做出来没,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吧。
陆知杭方才搬来长淮县,便开始琢磨起了怎么将豆腐的名声在此扩大,毕竟不是张家村,随便抓一个人都是熟脸,他们三人在这人生地不熟,摆了几天摊,也就几个百姓看着新奇买回家试了试,客流有,但不多,一听说是豆腐,具是茫然。
陆知杭一番打听才想到了去镇阳楼宣传,但怎么宣传也是个问题,赶巧刘仲开在买话本,他就现学现用改编了版西游记。对于看过原版的他,一听人说起美猴王要做豆腐,就实在是憋不住笑。
“不如这样,你这话本我买断了,十两银子如何?后续每回写完,你就遣人及时送到我手上。”刘仲开拱了拱手,诚恳道。
“买断倒是可,但是你买了得让人在茶楼里讲才行。”陆知杭略加思索后,缓声道。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想通过镇阳楼的客流量宣传豆腐,虽说刘仲开不太可能自己私藏起来,但还是要说开为妙,至于这十两,就纯粹是意外之喜了。
“这你放心,我先给你五两,剩余的五两,你将这话本尽数写完后我再给你。”刘仲开拍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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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淮县几年如一日的镇阳茶楼今日被围的水泄不通,往日宾客就将大半位置占了个遍,现在却是没了空位也要点上一杯茶,倚在柱子上,听那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讲起美猴王的故事。
“镇阳茶楼今日喝茶是不用给钱吗?”一路过的男子奇道。
“你不知,这几日讲的是西游记的话本,这话本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听了欲罢不能。”一名相貌普通的青年煞有其事道。
听身旁的人赞不绝口,男子也来了兴致,点了杯茶水坐那听起了话本来,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茶楼内不时传来众人的叫好声,不知不觉日上西头,今日的回合已是讲完,有人意犹未尽道:“听得我也想尝一尝这让美猴王功力大增的豆腐,还有那长生不老的豆浆啊……”
“豆浆和豆腐?听说庐新街那有一家,状若白玉,口感细腻,和这美猴王吃的豆腐看着倒是挺像,这会应该还没收摊,正巧也到了晚膳的时间,买些回去尝尝。”那名相貌普通的青年见有人提起立马答道。
“这家也叫豆腐和豆浆,不会是因为这美猴王,跟着一起叫的噱头吧?”有人不满道。
“此言差矣,这豆腐店听说此前已在一个小山村盛行,价格实惠不说,味道更是一绝,去晚了还不一定买得到。”男子见有人不满,连忙解释道,谁让他是陆知杭请来的托呢?成天啥也不干,在这听听话本,再借机提起豆腐,一日的工钱就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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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阳茶楼的人声鼎沸,张铁树自觉与自己无关,天还蒙蒙亮,此时作坊内万籁俱寂,不过五更,把朝向天井那面的窗户打开才透出一丝光线来,张铁树早早的就起来将昨日浸泡好的大豆捞起,挪至石磨处,往里开始加起了大豆和清水,磨够了能做十板的量才停下歇息。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原本鲜少人问津的豆腐突然大卖了起来,在此之前,陆知杭叫他多加几板的量,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陆书生是破罐子破摔了,但仍旧依言照做,谁料一开店,就涌进了一堆人,哄抢一通,不消一刻就尽数卖完了。
长淮县的百姓大多是慕名而来,尝个鲜,谁料这豆浆甘甜如蜜,豆腐不输珍馐,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没听过话本的也都来买了几块,也有不少在店中吃饭的,这炒豆腐、酿豆腐、豆腐汤都是一绝,就是价格比之买回去现做要贵上一些,生意比起在张家村时,只好不坏,一天赚的钱约莫在五、六百文,堂食赚得也不少,一顿饭吃好点的二十文,差一点的就点道炒豆腐,也要五文钱一盘,两个合计起来一天收入大概有一两银子左右,刨去成本利润也不少。
张氏和张铁树忙得热火朝天,一天休息时间没几个时辰,早上天刚泛起鱼肚白就要起来准备,卖到辰时稍作歇息,又要卖力的筹备下午的来,陆知杭本想也搭把手,但张氏怕耽搁他读书,没让他出一步门,好说歹说也说不通,陆知杭心里也知晓读书更为重要,提议买个仆人,但晏国的粗使仆人一个也要六七两银子打底,张氏舍不得银子,就婉拒了。
陆知杭除了日常帮张氏把今日赚到的银钱记个账,核算无误后,剩下的时间都在屋内闷头练字,或是温习一下四书五经,多是在看四书,科举命题重点也多在这里,梳理完陆止记忆的他对科考的底气足了起来,但这手字仍是让他苦恼不已,只能加倍练习,竹纸都用完了一刀一刀,好在现在来钱快,张氏给他买读书的用品花起钱来不心疼,他也不用担忧太过铺张浪费了,毕竟之前沾了水渍在桌案上书写和用墨水在白纸上写,差别也不小。
若是正常情况下,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练字也不可能练得一手好字,至少其他参考的学生都是数年甚至是数十载苦练,他又如何用一个月赶上他人数十年苦修,陆知杭现在就指望着这具身体的肌肉反应,写字旨在一个从心,到时能写得看得过眼就行。
陆知杭拿出了比当年高考还要勤学刻苦的劲,在家闭门练字看书半月余,中途只出了趟门,还是去庐新街的一家书店买了本往年院试卷子的题集,一翻开皆是洮靖城历届头名作出的文章,与题目相互照应,辞藻华丽之余义正辞约,临近院试,这试题集更是抢手,他去买书时,若不是店老板爱吃他家的酿豆腐,差点就和这集册失之交臂了。
回到家中,他便每日每夜的翻看试题,越看陆知杭就越茫然,倒不是水平不足,或是自觉与集册中人比自惭形秽,而是他竟然自负的认为,这些文章,不过如此,若是自己来写,必能胜他们三分。陆知杭觉得自己大概是读书读糊涂了,开始试着自己写文章清醒清醒,头次写是找的去年出的一道题,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出自四书中的中庸,这句话讲的意思陆知杭,或者说是原身陆止倒背如流,他这几日看多了试题,陆止的记忆也清晰地记着,思路还算顺畅,句子长短、声调高低等相对成文得心应手,花了会功夫就写出一篇文章来。
在陆知杭沉浸在无涯的学海时,长淮县一处高门大院内,大腹便便,体态富裕的中年男子起身,满面春风道:“听说我那侄儿近日卖起了豆腐?”
“回老爷话,正是。”身着灰色布衣的小厮毕恭毕敬道。
“诶,虽说婚事是不成了,但仁义还在,我便赏他个脸面,到那豆腐铺瞧一瞧,照应一二。”说话的中年人正是女主张楚裳的舅舅张怀仁,一家子都是张家村走出来的,只是他们祖上阔绰,早早就搬到了长淮县,后来偶遇同是张家村出来的张景焕,本着同乡人的情分,这才资助其科举。
张怀仁正乐呵呵地准备出门,突然身形一顿,话锋一转,随口问道:“裳儿呢?带上她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