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解围
树叶簌簌,幡布纷乱,天光无限明亮。长阶自二楼直达街道。
站在台阶的黑衫少年收回含着笑意的目光,望着脚下的路,一步步走的懒散。
除了姜郁,玉微从未见过有人将黑裳穿的如此好看,肩背挺直,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锐利冰凉。
玉微很快收回了视线,侧眸间看到了那些原本杀气蓬发的士兵们将剑刃插入了剑鞘,无措四顾。
本来咬牙切齿的姜午也收敛了怒意,变得沉默。
众人只看得到如画的少年郎,慵懒华贵。
而她则看到了少年谈笑风生背后滔天的权势。
士兵对姜郁不敢拔剑,同为皇家子弟的姜午亦不敢起冲突。
足以见得姜郁在京中的地位。
唇角带笑,少年走到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姜午的肩膀。
骨肉匀称的五指落在红衣裳,白皙且通透,长指微微弯曲,姜午的身躯往下不动声色的压了压。
只一瞬,姜郁收回手,笑道:“方才开个玩笑罢了,皇兄莫怪。”
姜午也笑了,只是怎么看都像是皮笑肉不笑,“无妨。”
二人明明是笑着的,玉微生生看出几分流动的诡异。
就像是晴天下雨的诡异和不适感,极其的违和。
只谈了几句,姜午便走了,走时,显得格外的沉默,平静的湖面下,往往隐藏着深渊巨兽。
随后,少年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压迫感铺面而来,她竭力忍住颤栗的冲动,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姜郁手里握着随时可以致沈家株连九族的命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如同走在薄冰的河面,每一刻都胆战心惊。
头顶高悬着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玉微惧怕不已,却又妄想求生。
少女一幅欣喜羞涩的模样,抿唇浅笑,笑意似弱风吹动湖畔般的幽静。
“表哥,幸好你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少年向她走了过来,擦肩而过时,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响说了句。
“意气用事,不知轻重,害人害己。”
几句话丝毫不见方才的温和,语气里暗含了厌恶。
被劈头盖面数落一通的玉微,脸颊飞上两团粉颜。
又气又恼,又觉得姜郁说的似乎并没有错,她确实过于冲动。
提着裙摆,跑的像只小鸭子,玉微朝前方清俊的身影跟了过去。
“表哥,你等等我。”
踏上楼梯,手一把抓住前方不远的衣袖,乌黑的布料绣着暗纹,有些凸出的纹理,玉指紧紧攥着,被抓住的布料起了层叠的皱褶。
“啪!”
男子毫不留情面的打了抓住他袖子不放的手。
玉微吃痛松了手,小声嘀咕。
“好痛。”
声音虽小,却被耳力极佳的少年,清晰的听到。
连同那委屈的小语气,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慨。
“…”
真够娇气的,他用力了吗?跟方才对姜午使的力道比,打她手的力连百分之一都没。
走到二楼,玉微才看到有一位男子,穿着一身文官的红衣,细长白皙的脖颈下方是圆领的交襟,骨节分明的五指压着广袖正撑着窗台,扭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一看便是姜郁的僚幕,他这般姿态,想必是方才在看热闹。
祁宴微微冲玉微点头算是见礼,坐回原来的位置。
沈家嫡女温婉有礼,低头福了福身子,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的错儿来,端端是名门闺秀的做派。
眼瞅着五殿下自顾自的坐下,丝毫不顾及身旁还站着的玉微,祁宴起了恻隐之心。
笑的温和,手指了指二人中间的坐席,道:“方才说了这么多话,想必口渴了,坐下用杯茶。”
顶着前方锐利的视线,他倒了杯茶,奉到玉微面前。
三人呈三角对坐,姜郁懒洋洋的视线落在玉微端茶的手上。
白瓷茶杯无瑕,通体油润通透,然端茶的手竟比瓷还要白。
白玉亦是无瑕,却多了一道碍眼的痕迹,伤的并不重,对比着完好的肤色显得格外的猩红。
热茶的水气氤氲,少女的眉眼低低,他坐在她身旁,只看得见她睫毛弯卷成一条浓密的线,半阖的水眸显得有些清冷,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气氛有些冷场,玉微捧着茶,听他们二人谈论起了谢相。
“你那幅私藏的翠鸟图可还在?”
“在。”姜郁答道。
“你对画并不感兴趣,这翠鸟图,你留着无用,我拿你喜欢的兵书同你交换如何?”
“怎么?要拿我的藏品,去送礼?”姜郁抬眉,懒散的往后靠。
“正是,我老师生辰将至,我打算将翠鸟图送于老师,老师一向喜欢收集名画,恳请殿下帮我这个忙。”
一改反常的,不好说话的姜郁竟同意了。
“拿走便是,无需兵书来换,一幅破画罢了。”
祁宴知晓他这是同意了,笑了笑应下了。
“多谢殿下。”
谢相曾救过姜郁的事没几个人知晓。
谢知疏生辰?二人未曾注意到玉微的眸子里碎光烁动。
称他为老师,那他便是他的学生,听闻谢知疏只收过一个学生,好像叫…祁宴,是去年在科举中获得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三元齐中的状元。
此人竟是姜郁的幕僚,那…谢知疏是不是支持姜郁上位的,她有些疑惑,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不是。
姜郁若夺得皇位,那沈家…玉微不敢想下去。
到那时,她找什么靠山都无用,在绝对的皇权下,没有任何人能护住沈家。
决不能让姜郁上位!
自那日回府后,沈玉微胃口就不是很好,厌厌的用了几口饭,便不再进食,坐在池边,望着一池的水波粼粼和绿叶粉荷沉思。
究竟该如何,才能护住沈家,才能拿回姜郁手中那些足以使她全家满门抄斩的信件。
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是一盘死局,无论走那步都是错。
姜郁的权势远远超出她的预想,丞相若是他的人,那她嫁于丞相又有何用,君是君,臣是臣,两者的差距截然不同。
忽然,一丝灵光乍现。
若…姜郁心属她呢?是不是会放下复仇,放过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