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面条被蘸水染成红棕色,在筷子上搅了一圈又一圈,霍云江垂着眼眸,端着塑料盒和缠满凉面的筷子一并递到青年嘴边。他一张嘴便扯得嘴角发疼,可约莫是真饿了,傅璟三一边抽着气,一边把面咬进嘴里。
微微的辣味和酸味混杂着,在嘴里炸开来,一下子勾得傅璟三食欲大开。他看着霍云江那样慢慢吞吞地样子就觉得烦躁不已,抬起手想自己端着吃却被对方识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我自己吃。”
“你吃不了。”霍云江说,“谁打的?”
“……唔,不知道。”
“为什么打你。”
“不知道。”
“我把你捡回来,你是不是该对我态度好点。”
傅璟三咽掉嘴里那口面,眉头拧着不客气道:“我让你捡了?”
霍云江勾着嘴角笑,手上功夫也没停,并不打算和他吵嘴,好像现在喂傅璟三吃完这碗凉面才是要紧事。公寓里有细微的加湿器的噪音,再剩下的就只剩傅璟三咀嚼时的声响。一碗面很快就吃干净了,霍云江放下空盒卷起袖管,转身往浴室走了。他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总觉得以前好像也有这种时候——他装死似的躺着,而霍云江在屋子里转悠着忙,替他打扫乱糟糟的屋子,还把他也收拾干净。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霍云江真的爱他,得意得要死。
“嗡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傅璟三的思绪,他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可还没等他伸手去口袋里翻,便察觉到是茶几上霍云江的手机在震。傅璟三伸长了手去够,把它拿到眼前。
屏幕上闪烁着“谭昕”二字。
这名字傅璟三一点也不陌生,甚至能称得上熟悉,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名字都在他和霍云江之间梗着。
谭昕是霍云江的初恋,是那个说话软绵绵,喜欢挽着霍云江的手撒娇的娘娘腔。
他没料到的是,原来霍云江和他时至今日仍然有联络。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说谭昕打电话过来是想和霍云江唠唠家常,杀了傅璟三他也不信。他冷笑一声,笑了又疼得龇牙,再烦躁地挂断电话。
他一想到谭昕的脸,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呕吐欲正隐隐上涌,闹得他不得安生。
他想再摸根烟出来压压,不想刚吃的凉面又全吐了;就这时候霍云江拿着湿毛巾从浴室走出来,倏地和他目光对上。
傅璟三紧抿着嘴唇,突然把手机朝霍云江狠狠扔了过去。
男人并不躲,手机砸在他身上,再“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霍云江看也没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他身边弯腰替他擦脸。温热的毛巾沾上他的皮肤,对方的力气没刻意收敛,在碰触那些淤青时,疼痛来得猛烈,却给了傅璟三莫名的实***Y***Q***Z***W***5***#言&&&情#中文&&&&网感。
他就睁着眼,盯着男人的俊朗的脸,任由毛巾擦过下巴,擦过喉结。霍云江掀起他的上衣,一点点把他收拾干净。
霍云江说:“谁打来了吗。”
“呵,你猜?”傅璟三冷笑着说,“你老婆?你情人?你姘头?”
“你在自我介绍?”
“你少他妈在这儿装,”傅璟三说,“霍云江我真是没想到,你还和谭昕在鬼混。”
“要说鬼混,我不是在跟你鬼混么。”男人淡淡地说,“而且我们之间明码标价,我和谁有联络,你都没必要恼怒。……还是你在吃醋?”
他说着,手已经落在傅璟三的裤头上,正解扣子。
傅璟三蓦地抓住他,轻飘飘的、吐字清晰地说:“……滚。”
“璟三,”他说,“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你做梦。”
“你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慷慨的老板。”
“……你赶紧死,最好今天就死。”傅璟三骂着,索性闭上眼,抓着霍云江的手也松开了。男人解开他的裤子,细致地将他浑身上下都擦了一遍,再把赤条条的人捞起来,带进卧室里。
他躺在被窝里休息,霍云江坐在旁边像在忙什么工作。
傅璟三脑子里乱糟糟的——每次和他待在一起,他都感觉乱糟糟的,一丝一毫也捋不清。他迷迷糊糊要睡过去,还没忘记警告霍云江一句“晚上别他妈碰我”。那人毫无反应,像没听见似的专心忙着。他没精神等回音,很快便睡沉了,坠入五彩斑斓的梦里。
等傅璟三被身边的动静弄醒时,卧室灯已经熄了,霍云江正埋头在他颈窝里,沉沉地喘着气。
“霍云江……”“吵醒你了?”男人的声音透着情色的沙哑,接着便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那就帮我。”
“滚啊……”实际上他却没法拒绝。
他不知道霍云江究竟是怎么修炼来的本事,说什么毫无人性的话都那么自然。明明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没停止过对他的恶言恶语;可霍云江听不见,且永远保持着他的余裕从容。
他的态度,仿佛傅璟三天生就是他的所有物,无论他结婚与否、身边有多少个床伴,傅璟三都应该接受。
可傅璟三接受不了,一点也接受不了。
说来讽刺,他明明出身脏乱差的中心,过着灾民般的生活,却在感情的精神世界中洁癖到了极点。
霍云江隐忍着的低喘一声声在他耳畔,他脑子里却蓦地想起谭昕,想起霍云江的妻子。
“霍云江……”
“……嗯?”
“我想吐……”
“忍着……”
“不是,我……”他突然强硬挣开霍云江的手,挣扎着将脑袋伸出床沿,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胃已经翻江倒海到忍无可忍,“呕——”
霍云江怔了怔,连忙打开床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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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傅璟三躺在床上,没忍住笑出声。
而霍云江正赤着上身,只穿了条灰色的长裤站在他面前,弯着腰将地板上的呕吐物拖干净。他脸色不太好,一边忙活一边问:“这是什么病,绝症?”
“你才有病。”
“那为什么吐。”
“想吐就吐了,我跟你说了我想吐。”傅璟三说,“我想抽烟,给我烟。”
“去趟医院,回来再抽。”
“不去。”
他们俩来来回回开始说些无意义的话,他懒得去医院,霍云江懒得给他拿烟,谁也不妥协。霍云江大约是被他这一出闹得睡意全无,又坐回他的电脑前,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干什么。傅璟三着实是烟瘾犯了,想抽烟想得烦躁,倔劲儿一上来,愣是捂着腰腹,就只穿了条内裤地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扶着墙,蜗牛似的一步步挪出卧室,拼命抽着气缓解疼痛,好半晌才摸到茶几边把烟和火机一把抓到手里,再慢吞吞地挪回去。
烟灰缸在霍云江的桌上,傅璟三一步稳三稳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好半晌才找准了一个不那么疼的坐姿,尽力维持住。
他一边点烟,一边往电脑屏幕上瞄了眼:“操,大晚上不睡觉你在看韩剧?你几岁啊?思春少女?”
“你怎么知道是韩剧?”
“……我姐也在看这个。”
“你姐还好吗。”
“关你屁事。”
霍云江的桌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台电脑,一摞文件夹,一个笔筒,一个烟灰缸,再没有别的。傅璟三心血来潮地翻开某个文件,草草瞄了眼题头写的“XXX并购意向协议书”,就当没看见似的将那页纸抽出来,把空白的那面摊在桌上。他拿过笔,随意地横横竖竖画上线,再往旁边一递。
男人微弱不可闻地笑了声,也抽出笔来,在中间的某格交叉线上涂一个黑色的圆。
傅璟三跟着下笔,你来我往地开始他们念书时上课最喜欢干的事。
时间的指针在这刻被简陋的五子棋拨转回头,傅璟三认真思索着怎么下赢这一盘棋,仿佛回到了那节无聊的英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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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璟三年少的时候,是标准的以己度人,他觉得自己讨厌霍云江,所以霍云江同样讨厌自己。虽然他们偶尔一起打球,偶尔一起在操场看台上吃午饭,还经常性地突然开始下五子棋……他依然觉得自己和霍云江是相看两相厌,迫于群居动物的本能与同桌关系才会这样相处下去。
直到高一的最后几天,三五个跳脱的男同学围在他和霍云江桌子边,无端地冒出“暑假一块出去旅游”的计划。
傅璟三当时正趴在桌子上发呆,一听见“旅游”两个字便闭上了眼,假装在补觉。十五六的少年没有不爱玩的,傅璟三也不例外;但他很清楚,出去玩等同于花钱,花钱就意味着他不应该参与。
“我家里不一定同意啊,近一点还行,远了肯定不行。”
“我家倒是无所谓,就去太贵了我可能要不到钱……”
“嘿嘿,要是我跟我妈说,霍云江也去,我妈就会同意……”
“那是了,我家也是……霍云江,一块儿呗?”
期中的时候开过家长会,霍云江家里的富贵不仅同学都看得出来,家长们大概也有深有体会。傅璟三正在心里对这些人和他们的父母嗤之以鼻,却蓦地听见霍云江说:“璟三去的话,我就一起。”
“……你有病啊?”傅璟三倏地从桌上弹起来,“还有,我叫傅璟三,别他妈随便省略。”
“行,”霍云江浅浅笑了笑,“傅璟三去,我就去。”
这话一说,其他几个人的目光就和大功率手电筒似的朝傅璟三放光:“三哥,一起去玩呗。”
“没空,不去!”
“三哥,三老板,三爷,去嘛……”
“不去不去不去……”
他们还没能说动傅璟三,上课铃就响了。又是傅璟三听不懂的英文课,他习惯性地拿出那个“五子棋专用”作业本,翻开某一页后往中间递,准备开战;霍云江却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我付账,你陪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