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当李振朝又一次被抢救过来的时候,顾容和倒是很平静了,所有人都围在ICU门口,唯有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没有动弹。
这是顾银瑶头一次看见顾容和这样狼狈落魄的模样,头发杂乱、面容灰败,眼睛里就像是一滩死水般死寂。
她往日里总是端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从来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不符合她大家闺秀身份的地方,可是她现在竟也靠在扶手上,像是风中飘起的破败纸张。
顾家是京都豪门,顾容和是顾家独女,从小就在万千宠爱中长大,而李振朝出身农村,后来自愿入赘顾家,两人就这么组成了一个家庭。听别人说,他们两个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时候也受到了阻挠,但是他们两人情比金坚,硬是冲破了所有的考验和阻挠。
情比金坚……顾银瑶看着顾容和心如死灰的模样,彻底相信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真不可思议,顾容和这样的人也会这样毫无保留去爱一个人,不过也对,她其实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爱李振朝,也爱顾金玲,爱很多人,只是不爱顾银瑶罢了。
想到这里,顾银瑶不像往日一样心痛难忍,更多的是释怀。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顾银瑶抬起头,祁延庭挂满担忧的脸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关心爱意都体现在这些旁支末节里面。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都已经快十二点了,你先回去吧。”
“你在这里,我怎么离开?”祁延庭用外套将她裹紧然后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拍着她肩膀。
那个律师也一直没有离开,在几经犹豫之后走向了顾容和,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打开了李振朝留下来的遗书。
顾容和立即就捂着嘴哭了出来,悲伤不可自抑。
一大群人围过去,目光灼灼盯着那份遗嘱,你一言他一语又重新吵嚷了起来。
顾银瑶还是在激烈的讨论声中知道遗嘱内容的,大概就是他所有的资产三七分,三分留给顾金玲,七分留给了顾容和,其余人什么都没有,包括顾银瑶。
应该是这样的,顾银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反正尘埃落定,她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期待了。
在知道遗嘱内容后,那些亲戚走了一大半,只有几个长辈留下陪在了顾容和身边。顾金玲捏着那张写着遗嘱的纸,先是看了一会儿顾银瑶,然后保持了沉默。
天亮了,李振朝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只不过还是不能转出ICU,需要进一步地进行后续观察。
顾银瑶回到山水华庭后就睡了一觉,那种由内而外感受到的疲惫感简直挥之不去,化成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醒过来的时候,祁延庭就睡在她的身旁,而她则躺在他的怀里。
祁延庭长得真的很好看,很多时候总是因为他的气质太优越而被忽略颜值,他闭着眼睛,睫毛长而翘,顾银瑶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然后手指从他高挺的鼻梁上一路往下滑,落在了他薄薄的嘴唇上。
人在经历大悲之后就特别容易心软,她现在就为躺在她身边的安静的祁延庭感到心软不已,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她拿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掀开被子下床。
厨房里还热着粥,她换下来的衣服也已经洗好在阳台上晾挂起来了,客厅里的桌上放着感冒药,她的水杯也一起跟着放在旁边。在屋里溜达了一圈,顾银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伸手掰了两粒药丸放进嘴里,打开水杯喝了一口水吞下。
她抱着腿缩成一团,然后开始跟许灿打电话。
祁延庭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怔愣了几秒钟,然后快速地下床找人,可整座房子都是空荡荡的,他站在了客厅的中央,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金灿灿地打在他的侧脸上,整个环境落针可闻。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垂着头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明明是有心让她走的,她真的走了,他却比想象中更加难受,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还是无法坦然地接受,就算是给自己吃安眠药刻意避开分离的场面也不行。
可是她现在这么难受,他做不到不顾她的意愿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如果她不开心,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卧室里响起了他的手机铃声,他才如同大梦惊醒般颤抖了一下,然后用力在脸上摸了一把。他走进卧室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居然是“欧阳立”。
两人约在了咖啡厅,不约而同地都没有穿正装,一身休闲的打扮,吸引了许多不断回头的视线。
祁延庭把鸭舌帽取下,将沾染了汗水的头发往上撩,露出了饱满的额头,更加显得年轻。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沉稳,任何不正常的情绪都听不出来,“师兄是什么时候来京都的?”
“昨天。”欧阳立带着金丝眼镜,衬衫的袖子一直挽到手肘上,“本来是因为工作来这里的,但是工作昨天就交接好了,行程就空出来了一天,所以找你叙叙旧,祁总不会见怪吧?”
“师兄说的是哪里话?”祁延庭露出笑容,“你还能想起我这个师弟,应该是我的荣幸。”
两人又聊了一下最近跌宕起伏的股市,就像真的是在叙旧一样。
祁延庭一直在等着欧阳立说明来意,但渐渐地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因为欧阳立话里话外都是消极的意思,甚至向他询问起了美国金融市场的行情。
“师兄这是准备扩展一下国外市场?”
“不是,是我个人想要去国外发展。”
祁延庭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一僵,已然明白了欧阳立来找他的目的,他放下咖啡杯,“你准备从无忧娱乐辞职了?”
“辞呈已经写好,这趟回去之后就递到董事会去了。”
“怎么突然想要辞职了?无忧娱乐可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如今在桐城的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就这么放弃了……你也甘心?”
“说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欧阳立洒脱一笑,可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到了该走的时候,不走也得走。”
“‘这个该走的时候’又该用什么来定论呢?”如果是在以前,祁延庭绝对不会多此一问,可今日却问了,“为了一个人放弃放弃打拼了半辈子的事业,以后真不会后悔吗?”
欧阳立一点也不意外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徐明娇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祁延庭。
“以后会后悔或者不后悔都没那么重要了,只是我现在应该这样做,我已经毁了她半辈子,就应该主动退出她的下半辈子。”
徐明娇加入了唐理的经济公司,两人一起联手对付无忧娱乐,听说她不眠不休,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好像在攒着劲在和他作对,只要他一日不倒,她就一日不会放缓攻势。
他也远远地看过她几眼,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再也不是清高的那个大小姐,而是职场上的女强人,但还和以前一样耀眼,只是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了。
同样是男人,在一次次的接触中,他知道唐理开始对徐明娇不一样了。
所以现在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压下心中那说不出的苦涩,欧阳立换了一个话题,“如果我辞职了,接替我位置的会是我的老对手,我很了解他,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必然就是从著星撤资,你们要早做准备。”
祁延庭点头,“明白,谢了。”
说完了这些事情,两人都安静下来,欧阳立往黑咖啡里加了两块奶糖,可惜这点甜也没有什么作用。
傍晚时分,晚霞漫天,两人站在咖啡厅的门外分别,祁延庭给欧阳立点了一支烟,“师兄,你多保重。”
欧阳立吐出一口烟,咳嗽几声,“延庭啊,我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要多去桐城看看师父师母,他们膝下没有子女,身边真正亲近的人没有几个,我看得出来师父对你还是上心了的。”
“你放心,这个不用你交代,我现在无父无母,自然会把他们当双亲一样看待。”
欧阳立拍了拍祁延庭的肩膀,“不说了,走了。”
看着欧阳立的车子扬尘而去,祁延庭丢掉烟头又点了一支烟,街头熙熙攘攘,现在正是下班回家的时分,可他却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去。
分明他以前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如今却满心抗拒,果然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戴上帽子,他沿着步行街走走停停,然后随便拐进了一家酒吧,里面重金属的音乐震动耳膜,但还没有什么客人。平日里除了工作上的需要,他很少来这种地方,一是因为没有时间,二是因为不太喜欢这种会混乱人心的地方。
“嘿兄弟,来一杯?”
祁延庭坐到吧台前,“随便调一杯。”
“烈的?”
“越烈越好。”
“酒量怎么样?”
“千杯不醉。”
调酒师拿出几个杯子摆在台上,调侃道,“来这里的人都说自己千杯不醉,可每晚打烊时总会闹上几场,喝醉了不肯回家。”
“说不定是无家可归呢。”祁延庭接过那杯浅蓝色的酒,抿了一小口,“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怕你喝醉了无家可归,给我们打烊制造麻烦,我还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呢。”
祁延廷这才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人,五官优越,右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纹身格外显眼,但应该不是调酒师,“老板?”
“郑傅缨。”
祁延庭眯了一下眼睛,“你认识我?”
郑傅缨将手机从屁股口袋里掏出来丢到台面上,然后在高脚凳上坐下,“认识算不上,只是在巨猎见过你一面,在封停温的休息室门前。”
巨猎是一个地下拳场的名字,老板叫封停温,和祁延廷是多年的朋友了。
郑傅缨曲起手指点了点桌子,“调酒师去洗手间了,我就只会调这一种酒,甜丝丝的,特别适合撩妹。”
祁延庭又喝了一口杯中浅蓝色的液体,的确回味甘甜,“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
“要不然你以为老婆孩子是怎么来的?”
祁延庭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来的很巧,今晚疯子也要来,到时候一起喝一杯。”
封停温这个人玩得开也玩得大,人送绰号“疯子”。
“行啊,回国后就和他见了两面,上一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了。”祁延庭放下手里的酒杯,抬了抬下巴,“给我开瓶烈一点的酒,我提前做做准备,今晚争取把封停温给喝趴下。”
“哟!有魄力!”郑傅缨弯腰,从吧台下面拎了一瓶酒上来,“我的多年珍藏,凭缘分才喝得着。”
小半杯的酒,祁延庭直接一口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