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从石老板的宅子出来,铺面转赁价格的事情是拿定了,可二人间纠缠着更近一分的旖旎情愫,却同那消残渐退的夜色般,趁着黎明上染,悄无声息地莫名隐匿起来。
许棠心有自知之明,她见过周衍不为人知的窘迫,料得这般框子里规着长起来的世家公子,夜色浓时气氛正好说起那些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若是你当面提了指不定扭头恼羞成怒生出些嫌隙来,她便自认为十分贴心地同周衍保持着距离,生怕有点异动揭了人的短。周衍见许棠如此,心下自也想着许老板虽说不拘小节,但到底是闺阁女子,他那一番实实在在的“唐突”怕正是吓到她了,便想按兵不动挑个自然的时机赔礼道歉。
二人私下倒是很为对方着想,不谋而合躲着避嫌,闹得如今这一墙之隔的距离,愣是住出了深闺大院的感觉来,等到三日后要出门再赴石老板的宴,才是二人那夜之后打的第一回照面。
四萍没有请柬,照例还是在家,许棠和周衍今日同乘马车,倒是有一种别开生面的尴尬。
“那个——”
“我——”
“你先说。”
“许老板先说。”
二人无用的默契陡然增加,同时提了话头又同时放下,面面相觑片刻后,是许棠绷不住先笑出了声,周衍对上她弯弯的笑眼,也摇头笑了,两个人从回来一直端着的一股子劲儿在倏而间烟消云散。
许棠先开了口,道:“你去取请柬的时候,石老板那边可有说今日是个什么流程?”
“今日去的,都是诚心想要争得这一方铺面经营的同行,上回赴宴的说不清去了什么掌柜主事,但今日露面的,一定是背后掏钱的人,等出完价定了买主,大抵就能签契交定金了。”
“那就是咱们今日事成之后,就可以着手准备装点招人一事了。”
“嗯,若是午后没有旁的事,城南那一条街都是好些年的木工,去逛逛也好。”
三言两语间马车转过街道,停在了石老板的酒楼处,照例是周衍下车递帖子在前进门,今日赴宴的人不多,场子设在了二楼最大的一处雅间,小厮在前头开道,许棠跟在周衍后头,察觉到他进门的脚步顿了一顿。
“怎么了?”她问到。
“没事。”他回头同她耳语,“就是在替许老板挑个能出风头的好位置罢了。”
许棠就是一撺掇就来劲儿的性子,前几日夜闯民宅的事都干了,今日十拿九稳的事不博个头彩给闻翠造势那不是可惜了,她下巴一扬,道:“那就中间那桌!”
“好,咱们就坐中间那桌。”
雅间说大不大,今日来凑热闹的不少,可都被拦在楼下大堂里头等着了,带了诚心而来的生意人不过六七家而已,各个都是出面交了定金的。今日落座石老板私宴,面前精致菜肴未上,倒是摆了一副玉骨玲珑的象牙牌面,听得小厮的意思是用来出价的,到时候买主们拿定了主意,一位数一位数漏出来,到时候看同石老板那副对数最多的,便是这铺子往后转赁经营的主子了。
老板掌柜们齐齐落座,石老板今日也爽快,准点儿到了也不过多寒暄,颔首示意让管家说明今日的规矩。
“各位老板用骨牌码价,从高至低,我们老板翻一位数,也请您几位亮一位,若是能对上,便进入下一轮接着翻来,若是没对上,就请各位老板吃好喝好,暂听旁观。行令规矩,只要是这一轮未翻的牌,您都可随意更改,各位老板听来,小的可说明白了?”
生意能做到来抢京都城核心地段的,都不是什么蠢笨的主,这般小儿戏耍难度的规则,几位老板眼皮子都不太一下,便示意可以开始了。
许棠心中有数,管家一边宣布规则的时候,她早就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桌面上,也正好避开旁的人偷看,麻利码好了象牙牌,这会子都开始构思一路走来看到二楼的格局要如何打通重建了,等管家询声问她的时候,神思早就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这位……”
“闻翠,许老板。”
周衍轻轻拍了拍她,回声替她应了。
“许老板,不知小的可说明白了?”
“明白明白,我牌都码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哗然,更有甚者嗤之以鼻发出了轻蔑的声响,这黄毛丫头口气倒是不小,面上看起来运气占了不小势头的猜牌,在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板眼里那玩的压根就是心理战,都是要根据露牌过程中各位同行和庄家的神色来变动下注,哪有这般愣头青一样上来就挨个定了数的,这般大放厥词,什么闻翠不闻翠的,连名都未曾闻的野路子都敢来争地盘,前头交的入场定金,怕是都要充作学费了。
前头主桌小厮摇铃,其余桌上各位码牌,再一响动,石老板开先亮了牌,其余人等依次跟上,这头一局匆匆看过,倒是没有一个下场的,看来在场各位对市场行情的把握,还是有点路数在里头的。转眼间几轮亮牌过去,场子上也就剩下许棠在内的两位了。
对面的做主的男子看起来不到三十,也当得上一个青年才俊,就是从许棠和周衍一进门就频频往这边望来,相较这铺面,好像对眼前二人更是好奇的样子。码牌出的是一年的赁金,行进到此时,石老板的牌还剩下两张,那男子仰头饮尽面前杯中花饮,道:“眼下就我二人,不如同石老板同时翻牌看了了事,许老板以为如何?”
许棠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石老板也爽快应了,手里的骨牌轻磕翻过一看,竟是三幅如出一辙的牌面!
一时间屋内众人啧啧称奇,连石老板都未预料到这样巧合的场面。许棠只错愕了片刻,抽出空来与周衍对了对眼神便想开了,这作弊的法子她使得,旁人也未必使不得。现下虽出了三幅一样的牌面,但是这铺子,她还是要定了。
隔了微微翻涌的嘈杂人声,她扬声问道:“现下这位老板与我同出一价,依石老板所言这铺子应当归谁呢?”
那桌的男子也凑上声来,道:“石老板,现下我与这位老板既出了同样的数,价高者得你看如何?”
石老板是自有一套自己原则的,说了按着他心理价位最近的来,就不会同意什么价高者得,“二位老板既出了同价,想必也是有缘,我这摊牌也算明码标价了,这铺面的归属,还请二位老板各自商议讨个结果,我这厢先去备上落契的笔墨。”他扬手招呼雅间内看热闹的同行们,“来,各位老板还请给二位留个商谈的空间,一楼大厅略备薄酒,咱们就静候佳音稍等片刻便是。”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雅间呼啦啦撤去一大群人,顿时就显得有些空旷。那青年男子踱步上前,许棠袖子一甩正了正身子都准备拿出架势洽谈了,却没想那人瞧都没瞧她一眼,直冲着一旁异常沉默的周衍去了。再回头一看周衍,两个男人看着对方的眼神,怎么瞧怎么有点不对劲。
那男子不急不缓踱着步子,上上下下打量完周衍,终于开了口。
“从前这般矜贵的滇南王世子,如今也沦落到我们这般商贾之流了,若不是近处瞧了这几眼,我白某人还不敢认呢!”
白常桥这番话不轻不重,带着两份戏谑三分唏嘘说出来,却变成了许棠耳边的惊雷!
滇南王世子!他是滇南王世子?那个滇南王府出事后就不知所踪的世子?他不是周询的远方侄子么?!
亏得许棠这两年在外头行商走动,装腔的本事白长了不少,这会儿她虽能明显感到周衍像她投来的目光,却死死忍住了不去回头,快速略过这些时日同周衍相知相识的每一个细节,就想揪出来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漏,让她至此都还蒙在鼓里没瞧出来他的身份。你说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她顶的是爬过世子床的那张皮面,他既没有否认身份,便不可能不认得,可这些日子他同她形影不离甚至说得上异于常人的自然亲昵,到底是如何生出来的,之前还游刃有余与周衍玩着互相撩拨乐在其中的许棠,却忽的有些不确定了。
她有万般思绪要理清,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处铺子,只好装作全然未听见方才白常桥所言,站到了二人中间道:“这位老板不知如何称呼?”
白常桥礼数倒还周全,对着许棠规规矩矩揖上一礼,道:“白玉酒庄白常桥。”
许棠把周衍撇在身后,道:“今日你我二人出了同价,但这铺子只有一处,我想让白老板忍痛割爱,不晓得有什么法子,所以还请白老板赐教。”
竞争对手如此这般坦荡问来,白常桥倒是头一回见,他本是听了铺子上的主事掌柜说起在京都见到一个肖似滇南王世子的人,今日使了些手段来看热闹的,这姑娘能给出与他分毫不差的出价,想来也是私下费了不少心思的,他热闹看也看了,若是弄一处横刀夺爱确实有些不地道了。他拱手让礼,道:“能将滇南王世子纳入麾下差遣的老板,想必多的是人好奇呢,若是因着我白某人误了在京都开店机缘,实在是可惜了,这铺子我便让给许老板罢。”
本做好了一场鏖战准备的许棠,没料到这铺子来得这般轻松,等同石老板签了契落了记,她整个人下楼梯都还晕乎乎的,一个没留神踩了裙角,在楼梯上歪了一个趔趄。周衍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却在下一秒看到了许棠如触烫手山芋般缩回去的胳膊。
前头引路的石老板正好在同许棠寒暄,“这酒楼一应装点,再过十日我就能给许老板全部清出来,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您知会一声我都给你留着。”
许棠被周衍扶过一把,敲定铺子那般晕乎乎的不真实感忽的就被方才关于滇南王世子的万般思绪呼啸着淹没殆尽,这会子脑子里一团乱麻,又不想直面周衍,就顺着石老板的话接了,道:“那我四处走在看看,就不耽误石老板相陪了。”
石老板客套话还没起头,转过身瞧见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许棠,十分摸不着头脑,周衍叹一口气再三让他放宽心不用在意,便抬脚跟了上去。
许棠这会子脑子乱的像团浆糊,除了要躲周衍,旁的想法一概没有,一个人闷头在石老板的场子里头转悠,三心二意打量着里外装点,一个没注意就被周衍堵在了这会子正没人的柜台角落。
“许老板,你这是在躲我。”
他没有问句,语气平平就笃定了她是在躲他。
“我、我哪有,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为何要躲你?”
白常桥是旧识,许棠也不是聋子,方才在雅间里头的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她这般异常,想必从前那些渊源纠葛也是早有所耳闻的。周衍也不打算陪她玩什么装糊涂的把戏了,趁早说清他也问心无愧,免得有些人胡思乱想哄起来颇费心思。
他清了清嗓子,端出许棠从前在云川见过的那副玩世不恭的公子样,凑近她轻轻挑眉一问:“许老板都自诩同我双宿双飞许多年了,这会子想起来躲我,是不是有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