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135章
周衍此话一出,许棠关于原身纠葛的那点猜测就完全被坐实了,周衍不但认得她这张脸,连之前她胡乱编来搪塞周询的那些话都晓得,之前私底下既查过她,这会儿又拿这种话来堵她做什么。躲了一路这会儿被堵在柜台里头的许棠怎么说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在里头,尖巧的下颌一扬,张口语气便有些不善,像只被惹怒的小刺猬,尖利的小刺竖满一身,之前在周衍面前的那种熟稔和放松的姿态踪迹全无,冷言到:“世子怕是认错人了,我可听说与您双宿双飞的是老王爷的义女,怎的还问起我来了?”她语气故作轻松,蹙着眉头转眼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偏着头无辜一问,“还是说这段时日世子屈尊为我这闻翠操劳,竟是冲着从前的渊源而来的?”
周衍收起了方才的自在姿态,默默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许棠是在故意拿话戳他,她在外头看起来是游刃有余独当一面,可内里偏偏是头长了反骨的小兽,顺着心意的时候可人有趣万般好,同你说起话来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星光,若是被人踩了尾巴,管你天王老子都要翻脸不认人的。这段时日他心意渐明,本想着闻翠在京都大事落定,再挑个合适的时机把滇南王府从前种种说给她听,今日猝不及防被掀了老底,她误会也好生气也罢,总归是他的不是,只好耐下性子来哄。
他苦笑一声,道:“许老板若是以为朝夕相处这些时日,我周衍竟愚钝到连这点辨人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放心把闻翠诸多事宜交予我呢?”
许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什么周行水,我要是早知道你是那滇南王府的劳什子世子周衍,早就躲你十万八千里了,你还有机会来插手我闻翠的事?哼!反正是他骗人糊弄居心叵测在先,她才不管你后来识人不识人的,说不定这人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
周衍见她态度没有丝毫松动,便知此行不通,只好换一出苦肉计,一边感叹从前读的圣贤兵法都拿来哄姑娘了实在罪过,一边有意无意拿捏住半分易碎的沧桑,感慨道:“滇南王府都没了,如今我也不是什么世子,这偌大的京都城也只有闻翠这一方去处,许老板若真怨我,我便请辞了这一处差事,只是白白辜负了六叔这一番知遇的心意……”
许棠面容忽的缓和下来,思绪飞回在隔所初遇他时的情形,与从前满身骄矜贵气截然相反的颓唐与憔悴,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品起来更是让人唏嘘心疼。滇南王府一朝大厦倾塌,即便是她这个外人,当初在听到林琴容道来的时候,都忍不住揪心感叹了一番,何况他这个深陷旋涡的局中人,家财散尽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好受?谁能想到堂堂滇南王世子在销声匿迹的这段时日,居然沦落到被山贼打劫还负伤的境况呢。如今他虽有错在先,不过他都已经沦落到需要周询拉一把的地步了,她转头把人轰出去,好像着实有些不太地道。
人是可以留的,但生气总归还是要生气的,她一瞪眼,周衍便识趣地让出道来,看着她气鼓鼓拎着裙踞出了门,一个人径直上了马车,远远丢了一句要去要留你自己看着办。
许棠在气头上,催车夫来得急,马车离弦般朝着桃花巷所在的方向前去,扬起的烟尘扑了周衍一脸,可他脸上半分愠色都无,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勾起了嘴角。他料定许棠这般心软的性子,便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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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板那处已按月付了半年的租子,在等酒楼清退的这段时日内,许棠因着心里还堵着周衍骗她的半口气,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关在家里写写画画,店里的装点有先前云川和江州的店面打底,各式设计的的纸样她都打包带到京都来了,唯一要花些心思的,就只有后厨人手的选定,她这厢暗暗憋着一口气,之前还想着同周衍到各处酒家尝尝鲜挖挖墙角的,现下赌起气来也没这个心思了。
周衍自知理亏,又知道许棠在气头上,如今闭门不见客晾的就是他,这会子可不敢贸然凑上前去,说不定一给没注意又踩了尾巴,换得来几天不理人,便用外头鲜宝斋的点心把四萍收买了,准备徐徐图之。
所谓君子远庖厨,周衍为搏佳人一笑,这君子的虚名不要也罢,每日晨起去那早市拣选时令食材,路过许棠的小院定是要同四萍刻意寒暄一番,前几日许棠还纳闷四萍怎的突然这样多话,后来才反应过来这背后是谁在搞鬼,她摸清了规律,但凡她晨起在半掩的轩窗里头听到的食材,定是不出半日就回变成菜肴小食的跑到她桌上来。一来二回傻子都知道是周衍的手笔,也难为四萍在边上帮腔,“绿豆百合和莲子。瞧着一样样都是清心下火的东西呢!”
许棠败火的饭菜白吃了三五日,这气也不好再生了,四萍鬼灵精的,瞧着差不多了就去通知周衍,是时候亲自登门道歉了。
许棠瞧着自己屋里出的这个小叛徒,也不点破她,优哉游哉等着人上门来,看他要拿出什么说法来。
这日初夏晨起鸟语啁啾,是个让人心情顶顶好的通透天气,许棠也不想闻翠店里的事了,就在临窗的桌前支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话本子,心照不宣等着某些人前来敲门。
小院木门如期被敲响,在院中扫洒的四萍瞥了一看佯装看书实则偷看的许棠,丢下扫把去开门了。许棠支着耳朵悄悄听着,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周衍,而是出让酒楼的石老板。
四萍引着人到院中来,许棠连忙出来招呼客人,道:“石老板怎的亲自上门来了,若有事让小厮通传一声便是。”她扬手叫四萍,“给石老板沏杯茶。”
虽是初夏时节,可石老板这没来由的一头汗瞧的许棠有些不安,莫非是铺子那般出了什么差错?
新沏的茶水极烫,石老板来不及润嗓子,抹一把头上的汗,这才艰难开口道:“许老板,我、我有愧与你啊!”
许棠猜着是铺子的事,但却想不出是出了什么纰漏能让石老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好心宽慰道:“石老板莫急,若真是铺子上出了什么事,你先说与我听,咱们再从长计议。”
“许老板也知道,我这一回转赁铺子,是为着带我夫人南下将养身子。可前夜里她、她忽的起了急症,我寻了京都城的大夫看了个遍,说是久病郁积,再要治,便要那百贯一味的神药白骨子吊着。这药每日一副煎了内服,我夫人看着是缓过来了,可纵有万贯家财我也烧不起啊,如今能根治此病的神医我已打听到了,可这此去南下月余,路上的药材花费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家产能变卖的都变卖了,仅差的这处空缺,便只好腆着这张老脸来寻许老板了!”
一味百贯的续命药,可不是这一处一月几十贯的租子可以撑住的,她悟出了石老板所言背后的含义,问道:“那石老板这铺子,是不租了?”
石老板满脸窘迫,摆了摆手,道:“既与许老板签了契,那就定是要租的。可我如今境况,也不瞒着您了,这铺子我的确有想要变卖的想法,如今有意向的买主也确有几家,可若是这铺子出了手,许老板租期一到还能不能继续赁用就难说了。咱们都是生意人,晓得这一处场子盘活需要多少心力,若许老板因着我当中出手只用得半年场地,那前期的心血不就功亏一篑了么,我便想着还是登门同许老板透透气,看您若是有盘下来这处地界的想法,我有愧在先,让一成利也会转手给许老板的。”
石老板的顾虑不无道理,其实他也可悄无声息转头卖了铺子,毕竟卖不挡租,她这签了契的半年还是可以做下去,可石老板这般体谅同行经营,加之这京都城核心地段的铺面让一成利出手的条件在前,不得不说她确实有些心动。
“多谢石老板相告,买卖铺子不比租赁,兹事体大我需得同家中商议一番,可否缓上两日等我消息?”
石老板算算日子,爽快地把拿主意的日期定到了三日之后,便火急火燎拜别许棠,回去看顾自己的夫人去了。
可这是天子脚下京都城,核心地段的热门铺面,少说也是几千贯的行市,即便她闻翠有云川和江州这两处如火如荼的进账,可从云川起势算起不过才两三年时间,即便将所有家底都掏出来,连带上能从周询那处借来的,也不过将将够得上半数而已。
她揣着雄心壮志一路从江州北上,抱负还未展半分,就被这横亘的变数拦住了,若是放弃了这上好的地段,等于是要把先前打点规划的耗费的心血推翻重来,她实在有些不甘心。
在门外倚着听完了前因后果的周衍,瞥见眉头拧成一团正在沉思的许棠,便知道没有个把时辰,她是抽不出心思来听他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便轻轻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