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91年春
1991年春节刚过,大晚上突然刮起了西北风,吹得人脸生疼。
刚换班的宋时风不由的紧了紧身上崭崭新的皮夹克,咬牙切齿的叨叨贼老天:都春天的怎么还这么冷,不是说今年暖春吗?!
为了臭美硬是比别人早过一个节令的他,叨叨完老天爷就开始自我催眠:我不冷我不冷我不冷!
紧接着这位使劲儿挺直腰背,大步向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帅破苍穹,绝对没有狼狈。
可冷哪里是克服得了得?没过多一会儿人都要冻木了。
不行,他得去吃馄饨铺子吃口热乎的。
转过街角,离馄饨铺子还有二三十米的样子,宋时风的脸上已经荡漾出春天的梦一般的神采,香香的,滑滑的,热热的,嫩嫩的……
“我没有!”
正美呢,突然一声大喊把宋时风狠狠惊了一下,然后就见一个人野兔子似的蹿出来,冲着……他来了?
什么鬼?让开!他脑子发出命令,可冻得快麻木的双腿愣是没跟上趟,被人狠狠的撞个正着。
宋时风什么身板儿啊,哪儿惊得起这么撞,哐当哐当就往后退,最后按住电线杆子才险险的没被撞趴下。刚站定这位啥也没干,先检查身上的衣裳。
好险,差一点点就弄脏了他新上身的牛仔裤。
省里来的新货,可贵可贵了。
“你怎么回事……”宋时风看衣裳没事这才准备跟人说道说道。才开口,那人却「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嘴就嚎,“老板救我!”
“干,干什么!”宋时风给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就往旁边躲,人都蒙了,怎么就跪、跪了?
“老板老板,救我!”那人像是怕他跑了,膝行两步紧紧抱住他的腿,“老板救我,救救我!”
“你,你先放手!”宋时风长这么大头一回让人跪着抱大腿,尴尬的脚底板都要扣出三层楼了。
尴尬还没完呢,就感觉被抱着的腿湿乎乎,不知道被沾上了了什么。宋时风顿时疯了,一把将人扯起来,低头就摸。天黑,看不清楚。
抬手一看,竟然是血迹。
他的裤子!这下他可算是被人戳了肺管子,人都要气炸了,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人,“你赔我裤子!”
“我我我……”他还没我出个所以然人,后面追来的人说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跑什么跑!”
“又不是我输的钱,你找他去啊。”那汉子嚎着,根本顾不上什么裤子不裤子,哭得稀里哗啦。
“那我们不管,字是你签的,白纸黑字总没错吧。他跑了,我们就只能找你。”大冬天穿着跨栏背心,露出胳膊上纹身的大汉拿着一张纸,就跟古代老鸨子拿着喜儿卖身契似的甩了甩,挑衅的看向宋时风,“这位,你要替他还钱?”
“他还欠我一条裤子呢!”宋时风没好气的怼。
大汉一听这话笑了,往前逼进一步,紧紧的盯着那汉子,“看看,没人会管你。走吧,还了钱咱们都清静。”
“老板你救救我,你不能不管我啊。”汉子突然对着宋时风扑腾又跪了下来,声音都赶上杜鹃啼血了,“老板,你来的时候跟我们说过,咱们矿上就是个大家庭,有困难就找你。我实在,实在没办法了。今天要不是碰上老板,我都准备去跳河了。”
说着说着人就哭起来,一个汉子哭得一淌鼻涕一淌泪的,特别特别难看。
宋时风顿时尴尬了,合着这是他自己的员工?他仔细看了眼他被抹的脏兮兮的脸,这才发现还真是,就是那个请假好几天的王海成。这人怎么成了这样?胡子拉碴的还哑嗓子,他都没认出来。
这下可要命了,他当初就是装了个逼,什么大家庭,什么有困得找他,漂亮话儿而已。哪个当老板的不说几句?他来是挖煤挣钱的,又不是来当慈善家的。再说了,谁会把老板的漂亮话当真,这人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他在心里骂娘,脸上还不能露,毕竟他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自打嘴巴什么的绝对不行,不能崩了老板的体面。
好声好气的把人拽起来,他装模作样的问起了来龙去脉。
说来事也简单,就是王海成一朋友欠人钱,他是担保人,朋友跑了,人家要他还钱。
“这我也没办法,欠债还钱,谁让你是担保人。”宋时风一副老板范儿的拍拍他肩膀,“以后签文件小心点,担保人可不是那么好当。”
“可那是赌债啊!他赌球赌输了,凭什么让我还!”王海成崩溃的哭喊,“我那钱还得盖房给我弟弟娶媳妇呐!都说好了,就等着我这钱办事呐!”
“那我帮你报警。”
“没用。”王海成哭得都没声了,“没证据,警察也管不了。”
也是,这事一般都是抓现行,抓不着,啥都白搭。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帮你还钱?”
“我,我也不知道。”朴实的汉子说不出让人替他还钱的话,蹲地上直捶自己脑袋。
宋时风心里烦的要命,是真不想管,可看他这样又挺不落忍的,他要是不管这家伙还不得真投河去?只好暗暗咬着后槽牙看向纹身大汉,“多少钱?”
“四千五。”
宋时风顿时直了眼,你怎么不去抢!
“你替他还?”大汉看戏似的问。
还你个大头鬼!本来他想着要是千百八的他就咬牙让矿上先替他垫着,以后从工资里扣。现在张嘴就四千五,他自己还没这么些钱呢。
可他还不能说没钱还,不然他煤老板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接着磨磨唧唧的问王海成,“刚才你说什么?赌债是吧。”
“嗯。”
“怎么输的?”
“赌球输的。”
“什么球?”
“台球。”
台球啊,台球好啊,台球债,可是真撞到手里了。宋时风顿时来了精神,老板范儿起的足足的,扭头看向大汉,眼里都是笑,“朋友,我们打一场怎么样?输了,钱我替他还,要是侥幸我赢了,你该找谁找谁,别再找这个老实人麻烦,成吗?”
“老板,他这有打球厉害的,多少人都栽了,你别……”王海成赶紧说。
“要不钱你自己还?”宋时风怼他。
“呃……”
“怎么样,行不行给个痛快话。”他看着花臂大汉。
“就算不打他也得还钱。”花臂大汉得意的笑了笑,补充似的说,“他有钱。”也就是说你来就是多了一杠子事,别当别人都是傻子。
宋时风看他那得意的样儿顿时特别特别不高兴,他当然知道往海成有钱,矿上工人一个月四五百的高工资,只要不乱花一年怎么也能攒个三四千,可那都是提着脑袋的血汗钱,又不的大风刮来的。
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员工,再又用话儿怼他的脸,他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不是宋时风了。
心里不高兴,可他脸上却还挂着老板笃定的神情,浑不在意的开口,“哦,嫌筹码不够是吧。那咱们换个玩儿法,一局一千块。怎么样?”
怎么样?能怎么样,当然是痛痛快快的开局了。
对于花臂大汉这种人来说,这诱惑大的就跟狗熊见着蜂蜜,狗子见到粑粑一样,不吃一口心都疼。
也不用去远地儿,对面就是台球厅。几个人哗啦啦进去,接台子就开始唱戏,不,打球。
宋时风脱了外面碍事的皮夹克,露出紧裹着腰身的白马甲,配上少见的裹腿牛仔裤,瘦伶伶却又挺挺拔,拿着球杆儿往台前那么一站,人靓范儿足,就跟参加什么正式比赛似的,连这个破台子都顿时身价倍增。
相反,跟他对打的那位就完全不够看了,普通的掉到人群里就找不着,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头。
在店里打球的一帮人早围了过来,这么大的局都是头一回见,个个兴奋又激动,那架势看着比偷看妖精打架还还来劲。要知道平常这里就是个普通台球厅,有彩头也都是块儿八毛的,上百块都几乎没听过,更别说上千一局了。
这不是在打球,这是在打金元宝!
废话不说,直接开赛。
他们打的是黑八,开球都有抛硬币的传统,裁判刚要扔硬币,宋时风说话了,“换个人,你扔,我不放心。”
裁判深感被侮辱,正要发作,纹身男开口,“你说换谁?”
宋时风在人群里扫了一眼,随手一指,“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年轻人出现在眼前,大汉眼神暗了暗,“闫冬,请你帮个忙?”
被三刚子硬拉过来看热闹的闫冬轻骂一句,“好事不找我。”
他接着看向点了他的将的宋时风,心想这个少爷今天得栽这儿了。可不就是少爷,这打扮这傲娇,一般二般的装都装不像。
宋时风突然对他一笑,跟刚才那种端着的笑不一样,眼睛像是会说话,又灿烂又耀眼,“赢了请你喝酒。”
被他这么一笑,闫东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不仅不想拒绝感觉心里还挺愿意。就是有点麻爪,少爷输了哭鼻子他不会哄啊。
甭管哭不哭鼻子,反正比赛开始了。
第一局,数字朝上,宋时风先手。
险胜。
一沓钱被送到面前,宋时风笑了笑,很欠打的说,“好长时间没打,手有点生。”
第二局,国徽上,对方先手。
再胜。
钱又加一沓,宋时风抬抬下巴,“继续。”
第三局,又胜。
花臂大汉咬牙又加上一沓,脸色却是很不好看。
相反,宋时风可谓是春风得意,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不过面前好歹还绷着,“我就说让你谁的债找谁,你偏不听,看看,现在怎么办?”
花臂大汉后悔了呀,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打落牙齿也得和血吞,他还要在这街面上混呐。
第四局,一杆清台,还是赢。
花臂大汉满头大汗再次拿出一千块时,宋时风却放下了球杆儿,把自己面前的钱都推了过去,脸上表情那叫个扬眉吐气,“这些买清他的账,行吗?”
“你不打了?”大汉一愣。
打什么打,我还饿着呢。宋时风在心里嘀咕,嘴上却说,“就是个玩笑,笑过得了,谁还不是出来混的。”都要还啊。
花臂汉子也是能屈能伸,赶紧借坡下驴,拱手笑得跟好人似的说,“兄弟,是个人物,我服了。”
宋时风挑眉一笑,服了就好,脸被打的啪啪啪还得赔笑脸,爽吧。
把王海成的卖身契赎回来,王海成哭了,不对,是又哭了,感恩戴德的恨不得以死相报。然后膝盖一软又要跪。
宋时风一下抓住他胳膊,把人立住,张嘴就训,“甭跪,好赖是个男的,跪什么跪!”接着又一指自己裤子上的血迹,“看见了吧,要是洗不下来你就准备赔吧。”
“我赔,我赔。”
“一百三十块,准备好了。”说完也不管人心疼的快厥过去了,径自走到闫冬面前,笑得畅快,“喝酒去?”
闫冬还没来得及答应,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公安来了!”
宋时风拔腿就跑,还不忘拎起他的皮夹克。
闫东……
还……喝酒……吗?
作者有话说:
一年没见大家啦,大船生了个娃,现在要努力码字给娃买花裙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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