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午后闲谈
下午两点,睡完午觉下楼的怀姆,伸了个懒腰后随意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办公桌。
他拿起报纸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边时不时偷瞄几眼正在抓耳挠腮的江抱朴。
终于,他实在有些忍不住,开口骂道: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笨蛋助手!这么简单都看不出来,白瞎了那么强的灵性!”
江抱朴有些懊恼地放下手里的钢笔,看了怀姆一眼。
“怀姆·法尔加先生!请你不要人身攻击!”
怀姆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立起报纸不再管江抱朴。
江抱朴很小心眼地对着怀姆比了根中指。
怀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报纸看了过来。
江抱朴飞快地收回手,看着桌上的钢笔,假装思考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个钢笔的墨水为什么永远用不完呢......”
小东西,刚刚肯定骂我了......怀姆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报纸。
老东西,还好没发现......江抱朴松了一口气,继续研究起了眼前的钢笔。
他抓着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看着那条似乎永远不会断绝的黑色纹路在白纸上笔走龙蛇,有些抓狂。
他已经对着眼前这只墨水永远也用不完的钢笔研究了半天了,却一直没有发现奥秘。
而怀姆,给他的任务就是先搞清这只钢笔的构造,然后再利用这只钢笔练习超凡之力。
他试着拆开了钢笔,发现这支钢笔的内部和普通钢笔并没有什么两样,又试着用灵眼去观察,仍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
正当江抱朴苦苦寻求着答案的时候,屏风后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声响。
“咚咚~”
“请问法尔加先生在吗?”
江抱朴和怀姆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可惜视线被屏风阻挡,随后两人对视一眼。
“看我干嘛,去接待客人啊。”怀姆冲着江抱朴说道。
“哦哦哦——我一下子忘了。”
江抱朴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仪表,走向门口。
事务所半开的大门前,两位衣着得体的男士正在朝里面张望。
一位五官柔和,眼窝深邃,肤色偏黄,看上去像是混血儿,另一位肤色纯黑,嘴唇宽大,脑后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是位黑人。
江抱朴忍不住多看了那位黑人两眼,毕竟在泰蓝城,纯血的黑人比较少见。
“你们好,请问两位先生是来找法尔加先生的吗?”
江抱朴走上前去,朝着两人问道。
那位长发黑人笑了笑,说道:“是的,我们是治安所的探员,我叫海登·戈多伊。”
警察上门?
江抱朴不由得心头一紧,猜测着是不是怀姆背地里和应召女郎的事情被发现了。
海登说着,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同伴,“这是龟田穆迪尔。”
江抱朴愣了愣,有些惊讶地打量了那位名叫龟田穆迪尔的男子一眼。
有够中西合璧的,龟田先生,您的父亲可真是个起名字的好手......
那位龟田先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他冲着江抱朴说道:
“叫我穆迪尔就好了,我父亲是北地人,母亲是朗恩人,所以给我取了个有朗恩特色的名,不是第一次有人听到我的名字之后用这种眼神看我了。”
名是好名,姓也是好姓,可是凑一块儿吧,
洋不洋土不土的......江抱朴心中为这个时代的民族大融合感到惊奇。
“法尔加先生就在里面,不知道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江抱朴一边引着两人进来,一边问道。
“我们来邀请法尔加先生参加今年的洗礼日祭典。”
江抱朴愣了愣。
每年的十月十五日是曜日教会的洗礼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埃博里恩就多了一个洗礼节,全国放假五天,庆祝这个宗教节日。
从十月13号起,所有大城市的的广场上都会有最少一位红衣大主教亲自主持祭典,为曜日的信徒举行仪式,旨在涤去众生罪恶。
届时信徒们会从乡下涌入城市,参与到这场盛大的祭典中。
除此之外,位于埃博里恩共和国国都的曜日神殿,每年都会派出一支祭司团轮流到各个城市为信徒送去祝福。
今年正好轮到泰蓝,据说这一次曜日神殿的圣女就在祭司团中,泰蓝市议会格外重视,最近这段时间审判所和治安所到处扫荡,抓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人。
江抱朴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主动来邀请怀姆参加祭典。
但他没有主动开口去询问。
“请跟我来吧。”
带着两人绕过屏风来到办公室内部,此时怀姆已经放下报纸离开书桌,微笑着在沙发边等待。
“你好,法尔加先生。”海登·戈多伊快步走上去,伸出了右手。
“你们好,泰蓝市的守护者们。”
怀姆依次和两人握手,引着两人坐下。
“我是海登·戈多伊——”海登正要说话,怀姆就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以太会带着声音在风里穿梭,我的助手在门前与你们交谈时,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来意”
一旁的江抱朴愣了愣。
老板,你这架势跟神棍没多少差别了......
海登笑了笑,似乎见怪不怪。
“早就听说法尔加先生有先贤遗风,呵呵,闻名不如见面啊。”
怀姆微笑着往沙发上一靠,说道:“正好到了下午茶的时间了,来点茶点吧?”
说完看了一眼江抱朴。
年轻的助手立刻会意,走向一边的水台去泡茶。
“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只是来给您送份请柬,很快就会离开。”
海登摆了摆手,示意江抱朴不用泡茶。
怀姆没说话,江抱朴也懒得和海登啰嗦,径直去了水台,他可不乐意在这看怀姆装逼。
爷给你泡茶你喝就完事儿了,哪来那么多屁话,一会儿我跟你客气个两轮,最后老子还不是要去泡......
龟田穆迪尔从怀里摸出一只白色的烫金信封,双手递到怀姆面前。
“法尔加先生,这是给您的请柬,我们代表泰蓝城,邀请您来参加今年的洗礼祭典。”
怀姆接过信封,随手拆开。
“什么时候治安所也为曜日神殿工作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
海登和穆迪尔听了怀姆的话,明显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今年的祭典比较特殊,市议会很重视,协调了好几个部门来负责这件事。”
海登解释道。
怀姆随意地瞥了几眼请柬里的内容,将它放到一边。
“好吧,我到时候如果没有别的工作,会去观礼的。”
见到怀姆答应,海登看了穆迪尔一眼,站起身说道:“那么我替市政府提前欢迎您的到来,请柬送到,我们不打扰了。”
怀姆点点头,客套着:“喝杯茶再走吧。”
尽管嘴上客气,怀姆却完全没有起身挽留的意思。
“不打扰您了,我们还有几封请柬要送。”
说着,海登和穆迪尔便告辞离开。
江抱朴端着刚冲好的红茶走到沙发边,看了看两人离去的背影。
“老板,他们为什么来邀请你参加祭典,你又不是曜日信徒,而且干嘛还派两个警员来?直接寄过来不就好了吗,如果是要表现得正式一点的话,也应该是派个教会修士来才对。”
江抱朴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和怀姆各倒了一杯茶。
怀姆随手端起茶水吹了吹,说道:
“今年曜日神殿的圣女会来泰蓝,随行的还有好几位红衣大主教,市议会不得不重视,而且出于某些考量,泰蓝肯定是要向神殿和再造城亮一亮肌肉的,我好歹也是中位的‘长者’,智慧神殿的退休祭司,泰蓝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他们能不来请我吗?”
怀姆抿了一口茶水,感受着红茶在嘴里化开的香味。
“至于为什么派两个警员来嘛......哼哼,那是议会在暗示我:即使不愿意去,也不要在城里乱搞事,他们一直在盯着我。”
江抱朴点了点头。
“听起来,市议会和神殿不是很和睦咯?”
听到这话,怀姆看了一眼端着茶杯的江抱朴,叹了一口气,说道:
“以你的政治嗅觉,放在十年前流行的宫廷小说里估计活不过三章......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在疗养院长大,即没有受过正统教育,又对神殿的历史不太了解。”
喂,我上过大学的好吧,不要说得我跟文盲一样。
江抱朴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过表面上还是做出好奇的模样,等待着怀姆的讲解。
好为人师的怀姆放下茶杯,说道:
“不光是泰蓝,整个埃博里恩境内,东起眠龙之野,西至树心城,上达大执政官,下至市议员,只要不是曜日的狂信徒,没有一位手握实权的高层会喜欢曜日神殿。”
“发源于落日群岛,崛起于莱茵帝国,最终在埃博里恩盘根深种的曜日信仰,数百年来一步一步地蚕食着政务厅的权利,现在很多地方,没有曜日教会的帮助——不,我想应该说是‘恩准’才对。没有他们的恩准,政令根本无法推行。”
“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喜欢议会里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大臣,每天不停地攫取你的权利吗?”
江抱朴愣了愣,他回忆着记忆中疗养院里的那位和蔼祭司,他总是会带着病人们一起祷告,为他们祈福。
还有那位很温柔的莱莎妈妈,她也是位曜日信徒。
他实在无法将这些普通人,和野心家这个词划上等号。
“平民们就如井中的青蛙,能看见的东西只有眼前的一片天。他们只能看见那些祭司替他们洗礼,周末的弥撒还会免费派发食物,遇到什么小病小痛,神殿的修士也愿意为他们免费治疗。而市政厅呢?政务厅只会派出税务官,从他们口袋里拿走他们的钱,还有严酷的法律,动不动就涨的赋税,已经夺走他们儿子、兄弟生命的兵役。在很多乡下,如果没有卫所的皮鞭,那些农民根本不会鸟一下当地的官员,反而对祭司们言听计从,莫敢有违。”
怀姆将一块方糖丢进茶杯里,随意搅动两下,他平时很少在茶水或者咖啡里加糖。
“那些出身不够好的人,可能不知道现任大执政官叫什么,却能背出半本教典,他们不会写国父麦肯齐的名字,却能分辨曜日教会倚仗旗上的繁琐符号。”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江抱朴,微笑道:
“你说说,‘皇帝’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大臣’呢?”
江抱朴似有所悟,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的他当然明白了怀姆话语中的含义。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政务厅,还有议会,他们就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听之任之吗?”
怀姆搓了搓手,似乎很享受这种传授知识的感觉。
“他们当然有所行动,近百年来,议会不断地想要推出限制曜日神殿发展的法案,可惜在汹涌的民意面前,以及各种明里暗里的阻碍,大多都胎死腹中。只有少数几条不痛不痒的法条,在勉强恶心着曜日神殿。政务厅的那些蠢货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果是两三百年前,曜日教会还没有成势的时候,他们能意识到曜日信仰的危害,那还来得及。但是现在......呵呵,权利的天平已经倾斜,他们早就自顾不暇了。”
江抱朴笑了笑,说道:“这样也不错,至少教会对民众还不错。”
“噢?听起来你对现有的社会体系不太满意?”
怀姆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的学生兼助手。
废话,你要是见识过我生活的世界,对比一下你就知道提亚大陆现在这些下层人民有多可怜。
江抱朴想了想说道:“我如果生在大商人家里,每天锦衣玉食左拥右抱,躺在祖辈攒下来的金山银山上吃喝玩乐,我当然会感谢政务厅做的一切,不!我应该是恨不得去亲大执政官的屁股才对!”
怀姆笑了笑,他突然觉得江抱朴挺有幽默感。
江抱朴端起茶杯,瞥了一眼台面上的那只纯银茶勺,话锋一转。
“可如果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每天天一亮就要去地里挥着锄头日庄稼,天黑回家躺在床上琢磨着柜子里藏着的几个银币该怎么掰成两瓣花,将来生的儿子跟我一样,一辈子走不出家门口一百公里,永远只能在土地里向老天爷讨饭吃。那样的话,我也许根本不在乎谁是‘皇帝’。”
他拿起那只纯银茶勺,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精美花纹。
“怀姆先生,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140年前的第三次‘征北之战’里,有一位军官在返回途中路过一处糟了兵灾的村子,他当时想找点乐子,于是拿着这样一只做工上佳的银茶勺——”
江抱朴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茶勺,继续说道:
“也许还比不上你这只呢。”
“他举着茶勺对着一群饿了好几天的农民们说:‘来个看得过去点的娘们,让我爽上一次,这个勺子就是她的了!’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怀姆有些不悦地看着江抱朴。
“这样的事情在灾年常有发生......所以后来呢?”
江抱朴将那只银茶勺放进杯子里,轻轻搅动两下,看着茶水里的一些茶沫子上下翻腾,他笑着说道:
“后来?后来他没有碰那些可怜的女人,也许是养尊处优的他看不上那些手脚粗粝的农妇。然后人群里一个女孩跑到他的身边,拽着他坐骑的缰绳哀求着让那名军官要了她,她不要勺子,她只要几斤口粮,她哭着说她的妈妈快要饿死了,而她刚刚成年,贞操还未交出去,不会玷污军官高贵的身体。”
说到这里,江抱朴的笑意更甚。
可此时的怀姆,却只觉得那笑意渗人而冰冷。
“那个军官丢给她几斤马吃的杂粮,然后让手下的卫兵——”
江抱朴抽出那只茶勺,轻轻地甩了甩上面的茶水。
淡红色的茶水溅了一滴到洁白的桌布上,一刹那间,江抱朴产生了那是鲜血的错觉。
没由来的恨意从胸中升腾而起。
代表神孽的第四罪,暴怒之欲瞬间化做似要融毁世界的灼火,在他心中爆开。
江抱朴的眼中不知道何时起显现出一丝淡淡的鎏金暗芒,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一些。
感受到他胸中的情绪,炽热的炎流奔涌而上,在他的双瞳中绽放出夹杂着血红的灿烈金光。
他的瞳孔猛然向内收缩,化作一双犹如蛇类的竖瞳。
他轻轻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