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邪道
三个人从陈萍的房间出来以后,徐刺邪立即支开了赵全,问道:“朝廷已经把查办口外劫镖案子的差事交给我大盛怀了,子昂兄为何今日又突然到此?”
李子昂道:“大盛怀此次为朝廷运镖的事情,朱大人委派我协同陈老爷子一体办理的。如今歹人劫镖,我也有办差不利的罪责,内心自是不安,故而向朱大人奏明情由,来这里协助少总镖头查案以求将功补过。”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你什么时候这般上进了?”徐刺邪摇了半天的脑袋,又问道:“泰岳相公知道此事吗?”
李子昂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朱大人已经跟几位阁老禀报了此事。阁老们都以为清风阁高手甚多,在当地的势力也不小。你没带大队人马来此查案,过于势单力薄,恐为奸徒所害,故而让我带着州府官军来此助你。我临行前,朱大人特地叮嘱我,此来中原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至于案件如何查办全凭少总镖头决断,我们锦衣府绝不过问。事成之后,也不会借机争功。”
徐刺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子昂兄这是说的哪里话?若能破得此案,自然也有您的一份大功劳在其中。而且我正有一事不明,想向兄弟请教。”他陪着李子昂一面往院子的湖心亭上走,一面与他述说着昨晚方诚被害的事情。
李子昂摩挲着亭子上的石桌,说道:“这是以气御剑的邪路,当年还曾引发过一桩‘气剑之争’的武林公案。”
徐刺邪说道:“我在塞北对这一段中原武林公案也曾有所耳闻。剑法旧路走重,认为即便所学剑法平平无奇,但只要执剑之人力气浑厚,一剑刺出也是可以有极大的杀伤力。所以,那时候的习剑之人皆重走劲练力。后来,沙莎姑娘上三清山学艺。她生性聪慧,悟性极高,很快就学成了三清剑法。但终究是一介女流,气力不及男子,故而剑术始终无法臻于化境。于是,这女子便偷学了少林一派的气功,自创出一套‘五雷天心诀’,以气为体,以剑为用,竟然使剑法威力大增,特别是那‘一气化三清’,一剑刺出就能凭借吞吐一股丹田之气震断人体筋络,一时间在中原武林掀起了轩然大波。偷师学艺本就是背叛师门,有违武德的丑事,而以气御剑之法更被当时的剑术名家视为异端邪说。所以,她很快就为中原武林所不容,竟至于在偌大的江湖上无立锥之地,只得逃回三清宗,寻求陈少卿庇护,由此引发了中原武林二十四门派联合清风阁围攻三清山的事情。为了平息事端,维持三清宗在江湖的声誉,陈少卿也只得将沙莎姑娘赶下山去。走投无路的沙莎姑娘为躲避中原武林人士的追杀报复,只好远走辽东,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后面的事情我倒是知道的。”李子昂接着说道,“这沙莎姑娘到了辽东改头换面,仗着高深的剑术和过人的机敏,在白山黑水之间又闯出了老大名气,还跟我们锦衣府攀上关系。于是,她就自称浣纱坊主在抚顺关开宗立派,明里是教习剑法,暗地里则是我们锦衣府在辽东的一个搜集女直情报的站点,背着官府还做着从女直部落里走私人参、珍珠、貂皮的勾当。十年前,她与女直的走私勾当东窗事发,朱希忠大人调集锦衣军剿灭了浣纱坊,沙莎姑娘也被官军斩杀。”
“死了?可惜,可惜。”徐刺邪颇有些惋惜道,“要我说这个沙莎姑娘不拘泥守旧,竟然能想出以气御剑这种破旧立新之法,为我们这些习武后辈们开一新篇,
倒是一个武学奇才。”
李子昂一边给火铳装填火药,一边说道:“她破旧立新坏了祖宗的规矩,阻了很多同道财路,可不就得死么?可是,你瞧这以气御剑的法子终究还是流传下来了。这么多年来,武林的卫道士们为了守正斥邪费尽了心机,可终究是白费了。”
徐刺邪若有所思道:“那沙莎姑娘在辽东开宗立派,招收弟子,传授武艺,这以气御剑的法子自然而然就能流传下来,中原武林又如何管得住呢?昨晚的杀人者或许就是辽东浣纱坊的余孽潜入中原作乱也未可知。”
李子昂把一颗弹丸压进火铳的枪管中,拿在手中比划了一番,说道:“这个倒也犹未可知。我听说,沙莎姑娘还在中原的时候也不知跟何人私通,诞下了一男一女却不知所踪。此事若为真,到现在这两个孩子也得成年了——真是邪道啊!”
“啊?”徐刺邪看向李子昂,“什么邪道?”
李子昂把火铳轻轻地放在石桌上面,说道““啊,我是说这洋枪。你看即便像司马长清这样横练了大半辈子硬功的宗师级人物,可是在这洋枪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就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拿着这玩意儿,只需要扣动扳机,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名功成名就的武林高手打成重伤甚至打死——你说这算不算投机取巧的邪道呢?”
“是啊,一个武士数十载苦心孤诣的修行,到头来一颗弹丸就全报销了,未免太过荒唐了。”徐刺邪回想起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处,不由得也为此愤愤不平。但他还是撇了撇嘴巴,没有接李子昂的话茬儿。
李子昂也顺势转了话题,说道:“现在,各门都有官兵把守,清风阁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方诚虽死,但他们参与口外劫镖的事情却可以坐实了。我看,就让州府来的几位差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抄查赃物,封存罪证,捉拿凶犯。而后我们回京覆旨交差,再候朝廷定夺。”
徐刺邪摇头道:“现在,真相尚未明了,清风阁究竟知不知晓方诚参与口外劫镖之事也未有确切证据还不到如此兴师动众的时候。若是在这里查抄赃物不得,反而打草惊蛇,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就不好了。依我之见,还是按着线索仔细推敲查访,不要用强得好。”
正说着,赵全领着州府的一位差官来到亭子里禀告:“我等奉命查抄了方诚住处。”
李子昂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那差官答道:“莫说是贼赃了,就连他自己日用的钱物也都不翼而飞了。依在下来看,这定是方诚知道东窗事发,已经做好畏罪潜逃的准备了。”
李子昂对此不置可否,只把二人打发下去后,又问徐刺邪道:“你瞧,现如今方诚已死,在他的住所又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线索到此就算是断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事?”
徐刺邪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事在人为嘛。”
李子昂说道:“听少总镖头如此说话,想必是已经成竹在胸了。我临来之前,朱大人有话在先,我对此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犴答的人马已经在口外集结了,宣镇的欠饷要是这月还发不下来,军兵一旦闹将起来,鞑子们乘机扣关,就要重演乙巳之变的惨祸了。诸位大人都为此焦虑不安,所以,你的时间怕不是很多了。”
徐刺邪默然一会儿,对李子昂抱拳说道:“那就烦请子昂兄把与方诚往来密切的人都集中到吉庆堂上来,一会儿我自有理会。”
“这个好说。”李子昂伸了一个懒腰,斜眼瞅着徐刺邪身上的白袍,好奇道:“哎,你混得不错啊,这才当上几天的少总镖头就穿上绸的了?”
徐刺邪讪笑道:“这是三清宗的陈姑娘尽的地主之谊。我原是不想要的……”
李子昂不待他把话说完,便脱口而出道:“陈萍啊?这个小妖女可不简单!”
徐刺邪讶然道:“怎么,你们以前认识?”
李子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认识,反正不是什么正经来路,你在她面前可得小心一点。”
徐刺邪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还愣头愣脑地问道:“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李子昂摸了一把徐刺邪身上的袍子,衣料柔滑如水,果然价值不菲,便瞪着眼睛大声说道:“这无事献殷勤——非偷即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