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张

独臂张

“独臂张”的一条胳膊是在合作社里收获粮食时被“三清”脱粒机绞断的。

我不知这是何等的疼痛烈度,他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痛楚。只知道从我记事时起,他就每日这样一直袖管空荡荡的忙东忙西。丝毫不受缺了一只胳膊的影响。

他身材高大魁梧,体格健硕,总是喜欢穿一身浅绿色的军装,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虽然只剩一条胳膊,但什么农活照干不误。挑水、锄地、割庄稼、骑自行车,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我最敬佩他的,是他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是在失去右手后,不知克服了多大的困难,练习用左手写字,而且写的和右手一样好。那时农村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就很不错了,更不用说像他这样少了一只右胳膊,还能把字写好的。

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婚丧嫁娶,货物买卖,写个合同,下个请柬,都来央他帮忙。有的自带准备好的或红或白的纸张,没带纸的他就自己替人家把纸出上。在大家虔诚的目光的注视下,他用残存的半个胳膊肘把纸码平,用他的左手在纸上根据人家的需求,一笔一划的写出或工整或飘逸的字体。写完后,来人庄重地把字叠好收起后,再三称谢,有的甚至丢下一两包劣质烟草,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乡里乡亲献上微薄的力量,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我想这一定会是独臂张引以为豪的事情吧。

比健全的人还能耐的独臂张,也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给自行车打气。八十年条件好转后,家家户户都买了自行车,当然也会准备打气筒以备不时之需。但那时的打气筒不像现在的款式一样,在气路的末端没有现在这样一个夹子,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气路,必须要一个人用手固定在自行车的气门嘴子上。这样难度并不大的事情,对于只剩一条健全的胳膊的独臂张来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

每每隔着篱笆的院落喊我的名字时,十有八九是帮他给自行车打气。果不其然,待我赶过来时,早已看到他那大金鹿自行车趾高气昂的立在院子正中,气筒也早早的在一旁待命,而独臂张的手上满是油污,脸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看来是在我来之前,他已经和自行车斗争好久了。这时我会拿起地上的气筒,默契的帮他把气路固定在自行车气门嘴上,他则用一只大手顶在胯部,伴随着一蜷一伸有规律的运动和随之发出的“吱吱”的叫声,车胎慢慢像吸足了气的蛤蟆似的涨鼓了起来,作为奖励,他经常是给我拿几块饼干或几枚糖果。而我,也因为帮了“万事不求人”的独臂张而感觉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在幽静的夏夜,村里人喜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乘凉,有时他会袒露那一截残臂给人看,那是他一生的遗憾,也是他曾经荣耀的见证,我有时会傻傻的问他还疼吗?他总是说:“疼倒是不疼,但总感觉痒痒的,仿佛那五根手指头都还在似的。”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的上午,独臂张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自家院子里摔了一跤,待家人发现时已经在地上躺了半天了。自此以后,便一直卧床不起,数月之后,竟溘然离世。

他一生要强,大半生中虽比常人少了一只胳膊,却比很多健全的人做的都要多,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叫自强不息,什么叫与人为善,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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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里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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