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176章
冷风吹在桓亦如的面上,却不如他的面色寒凉。
“怪不得,我一直想不通,为何许多已然投靠于我的势力,会莫名其妙的纷纷倒戈,原来是那个老皇帝还活着……天杰,你长大了,这一招玩的十分漂亮。
我们逃亡一路,你一直暗里向外泄露着我们的行踪,所以无论我计划如何周密,退路设计得再巧妙,都甩不掉身后的追兵……你果然是我们石家的血脉,和姓石的,和我,都一样……将大‘义’灭亲四个字,写进了骨子里。”
桓天杰垂在身侧的双拳握了紧,眼底里带着几分苦痛,沉声道:“兄长,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却依旧落于下风,又何必执着……不如就这样算了,离开这吃人的权利场,静静的度过余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出路……”
桓亦如狭长美艳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嘲讽,道:“保全性命,苟且偷生……所以燕辞云特意没让旁的人跟着,只遣了你自己来此追击,用意便是让你劝我投降……只可惜,这或许是你们眼中好的出路,我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桓天杰跪着向前膝行了两步,急切的道:“兄长,太子殿下说,只要你不伤害祁小公子,他保证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往后虽然没有了权势,可活着,总归比死了要强……”
“活着……”桓亦如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尖轻轻的念着,最后轻笑了声,道:“可惜在许多年前,我便已经不再是活着的了。如今生与死,又有何分别……”
说着,他忽的抬手捂上了胸口,细长的眉轻轻的蹙了下,可很快又恢复如常,笑了开来,仿佛那一瞬的动作不曾出现过一般,对桓天杰道:“天杰……这一场,是你赢了,你不必自责,亦不必愧疚,好好的活下去吧……我们兄弟二人,此生便要就此别过了。”
语毕,他回过身,将大石上的祁懿美抱在怀中,迅速的隐在了山林之中。
桓天杰跪在山谷的另一头,颓然的跌坐了下去,怔怔的望着对面。
直到滴落的泪渍晕湿了土地,他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然是泪流满面。
抬手拭了泪,他迅速的命令道:“立即下山回禀太子殿下,带人从山脚上山。他……”桓天杰闭上了眼。
“他怕是不会活了。”
祁懿美被桓亦如抱着,穿梭在山林之中。
冬日里的山林不算茂密,山顶也算平坦,路并不难走。
许是被兄弟背叛给予了他太大的打击,桓亦如的身形已然不如初时平稳,到了最后,竟是踉踉跄跄的,力量的流逝变得异常明显。
甚至有几次,他险些要脱力带着她一同跌倒,然而他还是勉力支撑着,带着她到了一处平坦的悬崖处,将她放了下来。
祁懿美背靠着一棵大树,桓亦如将她安置了好,便静静的坐在了她的身侧。
那一张艳丽的姿容已经微微的乱了,他面色苍白着,坐在她身边,呼吸间带着微不可察的虚乏。
“这里叫做辰女崖……是这一代景色最为优美的地方,一到春日里,漫山开满了杏花,一眼望过去,远处的杏花林好似连成了一片花海,望不到尽头。我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时候,时常来崖边玩耍,还听过,关于这处悬崖的由来。”
祁懿美想要说些什么,却惊讶的发现,软筋散已然渐渐的麻痹了她的舌头,她虚软的靠在树上,除了静静的凝望着他,什么都说不出了。
桓亦如望着冷清寒凉的山谷,仿佛透过这一片萧瑟,见到了春时的美丽繁荣。
那向来是殷红色的唇瓣亦失了血色,带着浅浅的白,他微微勾起嘴角,道:“传说这里原来是没有这么多杏花树的,有一名唤作辰女的女子,丈夫得了重病,为了给丈夫寻找上好的药材,来到了这里,却不小心坠入了悬崖。她的丈夫后来病好了,因为思念她,便亲自上山来寻,走到了这处崖边,见到漫山遍野的杏花,想到辰女生前最爱的便是杏花,于是跪在了崖边,许愿妻子可以平安回家,为此甘愿付出生命。
后来,他跳入了山崖,而辰女也真的活着回来了,从此,这里便被命名为辰女崖,传说人若有所求,跳入此间,便可心愿达成。”
他侧过头,微笑着望着她,一双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与平静。
好像他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桓亦如,而她也不是他强行绑来的人质,他们只是一对世上最普通不过的情人,坐在山谷间,望着秀丽的风景,听着凄美的故事。
“祁小公子,你相信传言吗?”
祁懿美无声的回视着他。
桓亦如抬手温柔的抚过她的眉眼,面颊,嘴唇,轻柔着道:“是了,你大抵是不信的。”
他缓缓低下头,那张美丽而妖冶的面容靠近了,极轻的在她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的唇冰冷而柔软,带着他特有的气息,轻轻的碰触了,便分离了开来。
“可是,我却想试一次。从这里跳下去,换一个心愿达成,这很划算,不是吗?”
祁懿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原来他说要她陪着他,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桓亦如也许是真的要她死,陪他一起死。
也许是刚刚过桥时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祁懿美竟意外的平静了下来。
她有很多的话想说,她想告诉他,爱是放过,而不是占有,爱是成全,不是强迫,她想和他说,如果他敢带着她一起跳下去,那么她将许愿,让他的所求不能成真。
她不想死。
桓亦如轻轻的拥着她,避开了她投过来的视线,呢喃着道:“这座山四壁陡峭,不易攀爬,山下的人要上来,还需要些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咳……”
他轻轻的咳着,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肩头。
桓亦如抬手随意的在唇边拭了拭,看到手背上的鲜红,不以为意的笑了下。
“看来,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松开她,缓慢的直起身来,试图再度将她抱起来,只是那吃下去的毒药已然发作,他的四肢渐渐失力,呼吸也变得困难。
勉强将她带到了崖边,他拥着她坐在那,仿佛是一对幸福的恋人。
天空中,慢慢的开始飘洒了雪花。
纯白的雪花自空中轻盈的飘着,很快,便在地表覆了一层淡淡的银霜。
片片白雪之中,他苍白的唇染着鲜艳的血,看上去比往昔更加妖异艳丽,美艳不可方物,殷红的血滴落在地上,轻薄的白雪迅速被染了红,看上去像是一朵朵开在冬日里的红梅,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雪花落在祁懿美的眉间,被他温柔的抚了去。
桓亦如唇角的血渍越来越多,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痴痴的望着她的容颜,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真可惜,没能等来春天,一同在院子里,坐在秋千上,看着杏花飘落……”
毒素令他眼前开始渐渐的模糊,他已然有些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了,可却依旧执着的望着她,颤着手,细细的抚着她的五官。
“也许,我这一生,从一出生开始,便都是错的。”
最后,他缓缓闭上了眼,唇边绽出一抹绝美的笑。
“愿来世,我可以成为凡尘中最普通的一个人,体验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平淡安稳的过完一生,有父母亲人,家族庇护,有亲友兄弟,也有……你在身边。到时候,你再好好的教我,什么是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最后一句,似是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的手缓缓的松了开来,微笑着向着崖下倾倒了下去。
祁懿美怔怔的望着他凄美的容颜,渐渐的没入了山谷之中,许久,才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她竟然还活着。
桓亦如在最后一刻,放过了她。
山风刺骨,如刀子一般刮在人面上,她坐在辰女崖的边上,湿了眼眶。
“桓亦如……”
软筋散的药力正在逐渐的消退着,祁懿美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桓亦如的一生,带了太多的不幸,他接受了太多来人世间的恶意,渐渐的,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没有人性的恶鬼。
可是最后,他放开了她。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在心底里的最深处,还埋藏着他做人时的一点温情。
“阿美!!”
祁懿美身子还不能动,只能听见脚步声又急又快,带着担忧和害怕,几乎是转眼,便到了她的面前。
燕辞云将人自地上抱起,向后退了几步远离崖边,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他的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祁懿美靠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的恐惧,正想温声劝解几句,却忽的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滴在了她的颈侧,微微一怔。
燕辞云嗅着她的气息,狂跳的心好似才终于能安定了些,忽的鼻腔中飘过一抹淡淡的血腥味。
急急的将她推了开来,他低头检查着她的身子。
“阿美,你受伤了?”
“不是,是桓亦如的血,我只是被他喂了软筋散,药效还没过,这会儿有些无力而已。”
祁懿美的身子已然可以动了,只是依旧有些乏力,她抬手温柔的帮他擦了泪痕,道:“你都很久没哭过了……你小时候哭起来,眼睛红红的,小脸又白又软,像个小白兔,我当时看着,就想欺负你。”
燕辞云再度将她拥了紧,道:“我来的路上就在想,如果你真的没了,我该怎么办。”
祁懿美轻轻的依着他的肩膀,道:“那你想好了,要怎么办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仅仅是假设一下,我都觉得自己会疯掉……阿美,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其实这件事,燕辞云的计划已然很是周密,只是谁也没想到,桓亦如竟然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无关政局之人,将刺杀皇帝的计划提前。
“我不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