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冬季的雨总是带着一种刺骨的痛感,帝都许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林见鹿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剧,注意力始终会被屋外的倾盆大雨与电闪雷鸣所吸引。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沉闷的雨夜总会让人心烦意乱,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林见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刚才那一瞬间很想给裴溪闻打个电话,可能是她觉得害怕,也可能是别的,总之她说不上来胸口那股异样的闷胀是为何产生。
好在二十分钟后,裴溪闻回来了。
他携带着屋外的寒气与雨水进入温暖的房子,林见鹿想去抱他,却被他拦开。
“我衣服有些湿,很冷的。”裴溪闻脱了大衣外套,把最外层的冰凉褪下,林见鹿不听话地贴上来,环上他的腰。
裴溪闻没办法,回搂住她,而后低下头去寻她的唇。
裴溪闻今晚有些沉闷和安静,他一言不发地吻着她,却只是在吻,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林见鹿敏感地察觉到裴溪闻有心事。
林见鹿稍稍往后撤,两人分开,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怎么了?”
裴溪闻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低垂着眼说:“那家龙虾店关门了,我明天去给你买吧。”
龙虾其实也是林见鹿想让裴溪闻早点回来的借口,现在吃不吃都无所谓。
“好。”林见鹿双手搭在裴溪闻肩上,她微垂着头看他,片刻后捧起他的脸,“裴溪闻,你不太对劲。”
裴溪闻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林见鹿说:“我说过的,不希望你有事情隐瞒我或者骗我。”
裴溪闻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与林见鹿说,因为对他而言,他也在消化这个真相带给他的冲击,可有些时候,爆棚的负面情绪总是需要一个倾诉口的,这样的家丑,他怕是也没办法对外人诉说。
林见鹿不急,也不催他,她安安静静地让裴溪闻抱着,过了许久,裴溪闻的喉结终于动了动。
“阿灵,我其实,有些痛苦。”
林见鹿摸着裴溪闻后脑柔软的头发,柔声问:“出什么事了?”
裴溪闻环紧林见鹿的腰,闭上眼睛靠入她的颈窝,埋在她的发间,他深吸一口气,闷闷的声音在颈侧传来。
“我母亲,其实不是自杀的。”
林见鹿抚摸的动作一顿。
“她其实没有生病,但是他们却让她生病了,他们害死了她。”
林见鹿屏住呼吸,“他们是?”
“……我父亲,和我祖母。”
“……”
林见鹿怔住。
裴溪闻的祖父曾经也有过三段婚姻,他的祖母已经是祖父的第三任妻子,而他们仅有裴昶这么一个孩子。
在裴氏这样的大家族中,争权夺势已然不亚于封建社会,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继承人,裴溪闻的祖母不仅付出所有心血去培养,还亲自为裴昶选定亲事。
当时的梁家是帝都的大户,梁芮寒又是帝都第一名媛,如果有了梁家的帮扶和梁芮寒的支持,那么裴昶的继承人地位怕是十拿九稳,所以在母亲的安排下,裴昶对梁芮寒展开了猛烈追求。
可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到了后来,他们想要的不仅是梁家的支持,而是梁家所有的权利与地位,在求助岳丈投资一个项目不成后,裴昶病态扭曲的心理便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疯狂的计划。
他讨厌有人拒绝他,忤逆他,他想让自己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而面对儿子这样病态的心理,作为母亲的人却助纣为虐,成为了这场悲剧的帮凶。
“我的父亲和祖母,杀死了我的母亲。”
裴溪闻靠在林见鹿颈窝,嘲讽地低笑起来,“就为了他们想要的权利和地位,这一切居然比一条人命还要重要。”
这件事情超过了林见鹿的理解范围,她也想不到,在现在这样的社会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也终于明白裴溪闻曾经害怕留她在身边是为什么了。
一个梁芮寒,一个徐夏晚,女人都是博弈中的牺牲品,如果不能强大到坚不可摧,那么谁都不敢再冒一次险。
林见鹿的心有些抽搐的疼,她抱住裴溪闻的脑袋,一下下抚摸着他,可是安慰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这种时候,“没事了”“都会过去的”“别难过”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我不能为了他搭上自己的人生,我也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林见鹿忽然知道了裴溪闻今晚是去做什么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十分后怕。
“所以你今晚去老宅了?”
裴溪闻没做声。
林见鹿又气又难过,“裴溪闻你……真的不值得的,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没做。”裴溪闻安抚地摸了摸林见鹿的后背,“那时候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回来了。”
林见鹿皱眉,“那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呢?”
“……”裴溪闻沉默。
林见鹿抬起裴溪闻的脸,她的眼眶很红,声音中染上哭腔,她极力控制着情绪,“裴溪闻,任何事情都有它该有的解决办法,我知道你愤怒悲痛,可是下次不管你做什么事之前你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哪怕是为了我,你都不要做傻事好吗?”
“如果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裴溪闻抬手扣住林见鹿的后脑将她抱入怀里,很是自责,“对不起,阿灵,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你。”
林见鹿环住裴溪闻的肩膀,她吸了吸鼻子。
“我们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用前人的错误来惩罚我们自己,我想和你好好生活下去,那些从前的一切,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我们都一起去面对再一起放下,裴溪闻,你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我们都不孤独。”
“好。”裴溪闻轻抚着林见鹿的脸颊,和她轻轻抵着额,“我们一起面对,阿灵,谢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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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芮寒的死在整个裴家大概都是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也是一件难事,裴昶瘫痪在床,如今器官已经开始多处衰竭,恐怕也是命不久矣,裴溪闻想过用法律途径来解决,可是这件事情过去多年,梁芮寒和裴溪闻祖母都已逝世,裴昶也无法恢复自主意识,单凭一个心理医生的一面之词,实在形成不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而这样的丑事若是真的揭露了出去,所造成的后果都是裴溪闻无法预测的,整个家族和整个集团,甚至是帝都的上流圈恐怕都会引起巨大的震荡,而到了那时,原本已经平静的家族内部怕是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裴溪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一天,他给远在国外的黄苏打了一个电话,这个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人,在梁芮寒走后,是黄苏给予了他无尽的母爱。
裴溪闻讲这件事情告诉了黄苏,黄苏听完沉默了许久,虽是震惊,但她又觉得有些合理,因为这确实是裴昶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黄苏也告诉了裴溪闻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年的徐夏晚的死亡方式,和梁芮寒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晚晚的死因我其实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们,不告诉浔止吗?”黄苏苍老的声音中是浓浓的伤感与无奈,“因为有的时候,事情的真相已经失去了揭露出来的意义。如果我把晚晚的死因告诉给了浔止,浔止会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晚晚临终的遗言只有一句话,就是让浔止好好活着,替她活久一点,我想,晚晚的在天之灵也是想要浔止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看着浔止为她疯魔。”
“溪闻,我并不了解你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以我对她浅显的认知来看,她应该也是一个温柔的并且很爱你的人,如果她在离开之前会有最后一丝自主意识,作为一个母亲,她大概希望的也是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看你将自己困在仇恨中成为下一个裴昶。真相不需要让世人都知道,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正义且期待真相的,更多的,是围观的,等着看笑话的人,这些真相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将你推入深渊的利器。”
“孩子,别带着仇恨生活,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本就是做不到完全公平的,可是地狱之下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会有人替你去惩罚的,别让不值得的人成为别人泼在你身上的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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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裴溪闻带着林见鹿去了梁芮寒的墓前,他告诉了梁芮寒一切事件的真相,也让她泉下有知,她那些年所经历的痛苦终于被人所知道。
林见鹿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听裴溪闻和他母亲的讲话,她曾经一直觉得裴溪闻是个强大没有弱点的男人,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在母亲面前的裴溪闻,也会有柔软的,像个孩子般的那一面。
裴溪闻转过身,忽然朝林见鹿伸出手,林见鹿愣了愣,裴溪闻朝她笑了下,说:“过来。”
林见鹿把手搭上去,裴溪闻将她牵到了墓前。
“妈,我知道您一直希望的就是我幸福,现在儿子可以告诉您,我已经找到了我的幸福。”裴溪闻看着林见鹿,“她叫林见鹿,树林的林,‘树深时见鹿’的见鹿,和您给我取的名字是一对儿,是不是很巧?这可能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我现在也有了一个深爱的,且爱我的人,妈,您可以放心了。”
林见鹿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种没由来的亲戚感,她对着照片中那个漂亮的女人说:“阿姨,您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溪闻的,他有人爱了。”
裴溪闻将林见鹿揽入怀,林见鹿环住他的腰,靠上他的胸膛。
安静的墓园中,裴溪闻的手机响起来,他从裤袋中拿出手机,看到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从老宅打来的,好像是一种心灵感应,他大概能猜到对话那头的内容。
裴溪闻接起电话。
很近的距离林见鹿也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她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抬起头看向裴溪闻。
可裴溪闻很平静,脸上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产生任何波澜起伏,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听完之后只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就过来。”
他挂断电话,注视着墓碑良久,终于重重地呼了口气。
“妈,下辈子,别让他再找到你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本就不是绝对公平的,好人会一生不幸,坏人也会一生顺遂,可世间若是真有阴曹地府,那地狱之下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总会有人替你去惩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