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因为宇文温要册立静影为妃,朝堂上又掀起一波争执,那些清贵世家早就看桓槊不爽,自然不可能再任由他府上再出一个皇帝嫔妃,于是一个个都卯着劲的驳斥与上书,扰得宇文温不胜其扰。
静影不管前朝之事,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未太过沮丧,木已成舟,难不成宇文温还能将自己退回桓府?便是为了他一国之君的面子,他也做不来这事。
只是颇为奇怪的是,前些时间宸妃还经常下令请自己去她宫里闲聊,可近来却没什么音信了。
宇文温一下了朝便赶往蒲苇居,面上还带着喜色,天气甚热,静影特地备下了冰饮,只是宇文温身子虚弱不可过多服食寒凉之物,静影也只是少少备着。
天子冕服颇为沉重,宇文温进了门便一股脑地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拉过静影的手便往窗边走,边走边笑道:“静影今日气色不错,看来也晓得前朝有好事发生。”
静影一愣,不知宇文温所为何事,她甚少见宇文温这样高兴,于是顺着他的话头问道:“是什么样的好事,不如陛下说来给妾听听?”想来也是不涉及朝政,不然宇文温怎会如此坦然向自己提及。
相处这些日子,静影也摸索出来宇文温的一些脾性,他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般人畜无害,甚至于,有时候静影觉得她比桓槊还要可怖一些。
桓槊这个人的疯是写在脸上的,而宇文温的疯是刻在骨子里的。
外表装着温文尔雅一派祥和,其实内里不知其盘算,不过好在他们现在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静影将冰饮递到宇文温的手中,他并没有直接饮下,而是等王内官用银针验过之后才浅浅啜了一口,他笑意直达眼底,看着静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他抚摸着静影的发鬓:“今日依然有老臣反对朕纳你为妃。”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静影等着宇文温说下面的话。
“好在桓大人颇知朕心,力排众议,说你是救她性命的奇女子,早就被他认作义妹。你知道的,朕本想封你作美人,但桓大人着实对你不错,以桓家为你做势,要朕封你为妃。怎么这么不小心?”
静影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宇文温蹙着眉责问。
“妾与桓大人并无苟且!”她立马跪在宇文温面前,生怕宇文温会因为桓槊的举措而迁怒自己。
若非二人之间有收尾,桓槊怎么肯这样偏帮自己?
难怪他那日说来那样奇怪的话,原来竟打了这个主意!
决不能......决不能就这样折在他手中!
宇文温将静影扶起,似乎不晓得她为何会作这样的联想,于是道:“爱妃怎会这样想朕,桓大人是何样之人,朕是最清楚不过的,他素来不沾染女色,你虽出自他府上,可他若真对爱妃有意,又怎会让你进宫来,又怎会叫你成为朕的妃子......你阿,还是不够了解桓卿......”
桓槊是什么样的人?静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一直觉得桓槊残暴不仁,对任何人都是理所当然的予取予夺,毫无悲悯之心。
宇文温看着她的神情,突然笑道:“桓卿阿,也是个苦命人。说起来,与朕算是同病相怜的。”只是这苦命人最终成了要窃夺他江山的逆臣。
窃钩者诛,窃国者王。这天下的真理不过如是。
宇文温复又笑道:“改日阿,定当与爱妃好好说说桓卿的过去,不过今日朕答应了宸妃要给她庆生,恐怕不能陪爱妃了。不过爱妃放心,这四妃之位阿,定是你的,不日你便会是这后宫中最尊贵之人了,可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阿......”
宇文温所说的期望......究竟是什么呢?
他摸着自己发鬓之时,透过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静影,还是沈菀?
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眼下最重要之事是......弄清楚桓槊的真正意图。
真相如云罩雾,她如同被遮了眼的人行走在这团迷雾之中,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拼命地企图用双手将掩盖住真相的迷雾拨开。
只是迷雾之后,是否还是迷雾,而自己,离真相......还有多远?
内侍居的公公说近日抓回一些偷逃出宫的宫人,人手富余,特地将人送来给各宫挑选。宫中惯会拜高踩低,静影以桓大人之妹的身份进宫,又深得圣宠,那些宫人自然无不侧目,得了什么好的,都先往她这儿来送,于是内侍局的第一批宫人便由静影的蒲苇居最先挑选。
人来时静影正在小憩,内侍局的潘公公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阿香的允准让他把人送进去。
静影身子懒惫,兴致缺缺,但也晓得近身之人的去留不能马虎,所以强打起精神来认真挑选。
看了几排都没有中意的,静影正要躺下叫阿香送潘公公离开,告诉他自己这儿不缺人手,谁料潘公公苦着一张脸哀求道,说这是宫里定的规矩,一定要叫娘娘挑到可心的人,不然便是自己失职是要挨板子的。
静影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并不想公然抵制规矩,便只好耐着性子答应继续挑选。
“你......第三排那个,你出来,你......叫什么名字。”当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静影直挺挺地从美人靠上坐起来,恨不得走到那人面前,事实上静影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那人却执拗地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直到潘公公气恼地甩了一鞭子在那人背上。
静影命阿香拦住潘公公,径直走上前去,强硬命那人抬起头:“抬起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但愿不要是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来这种地方!
那人慢慢抬起头,面上满是屈辱,唯独一双眼还算坚毅,待看见了静影,他又迅速将头低下去,嗫嚅般吐露出几个字:“陈章,我叫陈章。”
潘公公又一鞭子甩在了他背上,陈章一声不吭地受了,他低着头,背影佝偻,潘公公纠正道:“在贵人面前怎能自称你我?该自称为奴!”
陈章又说了一遍:“奴叫陈章。”
静影恍若身处梦中。陈章......怎么能自甘堕落,做了太监!
于是她命令面前之人抬起头来,冷冷问道:“谁干的,谁将他们送进宫来的?”陈章怎么会是散落在外的在逃宫奴,一定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她心中明明已知最大嫌疑人,却还是一定要别人亲口告诉自己罪魁祸首是谁。
陈章一言不发,他不想公主再去招惹那人,何况自己这样......还能就近照顾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没了子孙根。
“娘娘,没事的,不过是一些小事。”从公主在自己面前被辱那一日起,自己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他面带笑意,纵然仍有屈辱,却还是尽力在开导自己,可静影却越发看不得这样的笑容,于是对阿香道:“带这位......公公下去休息。”陈章面色不好,想来才被......没多久,现下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除了他,便再留两个人下来吧。”静影随手指了两人,正好符合规制,她凑近了潘公公,压低声音问道:“公公可知,是谁将这些散落在外的宫人送回来的?”
潘公公立马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忙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娘娘的好义兄,桓大人。要说这桓大人可真是......”
静影不耐烦听他的马屁,借口头疼叫宫人给了一锭金子将他打发出去,潘公公不疑有他,拿了金子还洋洋得意,立马便屁颠屁颠地带人离开了。
静影来到陈章休息的处所,看着他因体力不支而倒在榻上,心中说不出的痛惜。
他本是阿兄的近前侍卫,本该有大好的前程......若非......其实就算是陈国不在了,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凭着一身的本事陈章照样可以如鱼得水,活得潇洒自在。
全是因为自己。
她再忍不住落下泪来,陈章为她所惊醒,看着公主在自己面前哭泣,竟有些不知所措:“公主莫哭,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落到今日,是我自己的命,与他人无尤。”四下无人,陈章又叫回了公主,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陈国,顿生温馨之感。
静影声音哽咽,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你不必安慰我,全是我的过错,是父王之错,若非他用人不善,将陈国拱手让人,你也不会落得如此结果,终是我们一家之错,害了无数的可怜人,不单单是你一人。可我因既要维系姜氏一族的血脉又要严守阿兄的告诫只能觍颜活于世上,还害的你这样......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陈章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公主总是孩子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不过也是这乱世中的可怜人,诚如每个人都有其使命,我陈章也不例外,况且多亏了桓槊,才令我还能有机会再服侍公主殿下。”
“桓槊......”静影恨得牙根痒痒,难道这就是桓槊报复自己的方式?
“若说这便是桓槊报复公主的办法,未免太过简单。”陈章思来想去,觉得桓槊的招数定不会就止于此,静影与他说了自己心中猜想:“今日魏帝与我说,桓槊特地要抬我位分,这于他而言,可有何好处?”二人皆看不透桓槊所行,不免疑惑。
只是,再多的疑虑和畏惧都将是明日之事。
静影将陈章按在榻上,道:“明日之事便由得明日来愁,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日后我少不得要依仗于你。”好在桓槊并未废去陈章武功,不然于陈章而言,只怕真要成了灭顶之灾。
“咱们不过刚刚开始呢。”静影看着陈章呼吸逐渐清浅,也放下了心,桓槊既如此心狠将陈章送入宫,还大摇大摆地送到自己面前,不就是想看自己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样子么?可她偏不要让他如愿呢!
陈章于她而言,当然是如父如兄般的存在,自阿兄死后便一直是陈章和阿姆在照顾自己,如今兄长无端受辱,她这个做妹妹的,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桓槊,来日方长罢了。你有什么招数,便都使出来吧。”
——
宇文温不惯常来后宫,这些日子因为静影之故,倒是破例不少,但宇文温身子骨不好,打从半年前开始就被御医叮嘱不可“过度操劳”,言下之意,便是既要戒酒,又要戒色。
若酒加色两相侵害,便必会损伤根本。
往日宇文温到自己这来,不过只是听一首曲子,然后便走人了,可今日这状况......
宸妃看着面前满桌的酒肉,不免恶心之意袭来,可宇文温还在旁边,她也只能强忍着呕吐意,端坐于席面上。
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定不会有人能看出来的。
“陛下,您醉了,咱们歇息吧。”宸妃明明滴酒未沾却装作一幅酒醉之意,看着宇文温渐红的耳根子,不免心下放松警惕,往宇文温身上扑。
陛下虽身子不好,雄风也不振,但若论颜色来说倒是......
谁料宇文温转身掐住宸妃脖子,眯着眼睛笑盈盈地注视着她道:“你好大的胆子阿。”
宸妃心中慌乱,但仍旧抱有一丝侥幸,装作无辜道:“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她虽长得只算得上清秀,但女子一旦扮起柔弱来,惹得男子怜爱,便能再加几分姿色。
她一贯拿捏妥当,就连当初和......不也是手到擒来。
只是可惜,宇文温并不吃她这一套。
纳后宫,不过是为了安抚老臣,假托御医之口宣说自己不能人事也是为了绝这些后宫女子之心。
自知道他身体欠佳不能人事之后,朝堂内外这些人,哪个不是野心勃勃地准备大行其是。
包括宸妃的父亲和......宇文韶。
手下的力气越发加重,宸妃从不知宇文温这样的病秧子有一日竟也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若是老实招来,朕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宇文温眯起眼睛,琥珀色瞳仁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之人。
就算她如实相告,他也并不打算放过她。
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诞下名为龙裔的孩子的,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能够成为龙裔的父亲。
他不能生,但是继承人的父亲,也不该是那样的人!
屋外闪过一抹亮光,原是打了闪电,很快便是一道闷雷,骤雨倾盆而下,遮掩了一切的声音。
宸妃看着一个驼子手持一条长长的白绫,缓步朝自己走来,而宇文温于灯下重沏了一壶好茶,他闭上眼慢慢体会茶叶的芬芳,雷声和雨声掩盖住宸妃的哭喊。
那些殿外之人早就被换成了宇文温自己的亲卫,而宸妃宫里的人全都被秘密处置。
他听着雷声,眼中露出痴迷恍若听见什么仙音妙曲,宇文温走到窗前,手接过漫天落下的雨丝,而身后是宸妃不断挣扎的双脚。
很快便没了动静。
驼子不会说话,便静静消失,而宇文温看着身后那具仍旧温热的尸身,走上前去抚摸着宸妃的脸颊:“何必嘴硬呢。”手指下移直到她小腹间,他的目光有片刻愣怔。
纵然他早已是鲜血沾满双手,却还是第二次亲手扼杀一个孩子的生命。
又是一道闪电劈头落下,若非定力十足,真要疑心那闪电会否劈落在自己头顶,毕竟,他也算是坏事做尽。
“阿菀,你知道的,她是咎由自取,她和她肚子里的孽种都该死!”他目光猩红,人前是高贵无匹的帝王,人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们巴不得我死!”自他坐在这九重宝座之上,便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
可他既已坐上,便只能坐到死,否则便不得善终。
“为了大魏江山!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他自己。
尘埃已然落定了。
雨声渐歇,宇文温从袖中掏出一条宸妃绣给他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然后将手中的帕子径直扔到宸妃脸上。
雨终于停了,他缓缓开口,对着暗卫道:“处理了吧,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
第二日鸟语花香,日头好不冶艳。
静影将御膳坊送来的补汤悉数都送给了陈章,阿香则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姑娘,宫里出大事了!”
静影蹙眉道:“难不成是有人死了?”
自古以来宫墙之内便多有腌臜事发生,陈国如是,魏国自然也如是,以往每每有死人的大新闻发生,荧荧便也是以这样的口气来向她汇报的。
静影并不意外,只是好奇这次的死者会是谁?
“是......是宸妃娘娘!宸妃宫中梁宇坍塌,宸妃娘娘和宫中一干人全都......”静影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是宸妃。
一宫主位就这么死了?禁宫之内的守卫难不成都是瞎子和聋子?或者说都是些废物?
阿香走过来,附在静影耳边神神秘秘道:“奴婢听说宸妃死的时候好似还有两个月的身孕!”
静影便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宫中起居注皆有记载,宇文温身子不佳,小半年来都不曾召过寝,那么宸妃这胎又是从何而来呢?
胆敢私会外男还留有孽种,宸妃死得不冤,十有八九乃是被宇文温亲自处决,只是不知,宸妃的奸夫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