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起庆远府
时至初春,雾雨朦朦的庆远府还保留着冬日的些许冷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凉的清新感。
天尚且蒙蒙亮,路上也不见行人,只有风中传来的噪杂声响,昭示着这个早上有多么的不寻常。
......古朴方正的衙署里,一群身穿圆领宽袖黄色袍服,头戴风帽的太平军将领们焦急的等待着,“天朝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也就是石达开的消息。自前几日石达开携众人游北山白龙洞归来,宴请了众将之后,便一直卧床昏迷,药石无用。
“元宰(太平天国制,元宰为王府宰相,内政实际负责人),殿下如何了,胡医正可有消息传来。”赖裕新满脸焦急的看向了张随谋。
作为石达开集团的骨干,翼王五千岁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将,有此急迫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随谋扶了扶自己特意花重金寻匠师打造的水晶叆叇(àidài),也就是近视镜,看着这个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勇武壮硕,每战皆为翼王前驱的猛将说道;“殿下已无大碍,等下胡医正出来,诸位就可以进去聆听殿下教诲了。”
院子里面顿时一片放下担子似的呼气声。
毕竟从天国出走至今到广西庆远府(今河池),这一路远征走来,死的死,伤的伤,返回天国的返回天国,外出自立的自立,剩下的也是缺衣少粮,士气全无。
要是石达开这个主心骨再翘了辫子,那真是完犊子了,大家直接就地解散,分分行李,各自逃命算了。
院子里正值壮年的余子安看了看旁边的傅忠信,相视而笑,只要石达开安然无恙,他们这些翼王府老臣就还有盼头。
又瞅了瞅旁边站位分明的童容海谭体元,朱衣点彭大顺等人,虽然此刻看起来由刚刚的忧心如焚,到听见翼王转危为安的喜不自胜,但人心难测,毕竟不是翼王府臣,只怕一旦翼王有恙,这些人怕是会最先溜的吧!
余子安心里想着:“他们忠于的是天王,此次远征也只是想跟着以往战无不胜的翼王殿下谋个更好的前程,同时敬佩殿下素来赏罚分明的为人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但要是同生赴死,只怕是不太可能了,需早做打算了”。
余子安这边想着,但看院中此前紧闭的房门“吱呀”的一声被人向外推开了。
一中年男子,头发少白,以红巾束之,气质儒雅,腰间斜挎一皮革方正药箱,抻步走向院中,向着院中众人拱手道:“元宰,诸位将军,殿下身体已无大碍,只需静心医养即可,方才我已为殿下施了针灸,饮了汤剂,殿下等会就会召见诸位,安心等待就是。”
胡为正又朝着张遂谋一拱手;“元宰,无事的话在下就先回军中了,我还要看着徒弟们煎汤熬剂,以免出了差错,误了军中受伤的同胞”。
“胡医正慢走,”张遂谋右臂一撑,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胡为正是自金田时就在的天国老人了,资历深厚,再加上医术精深,军中的医生大都是其徒弟,大家都对他尊重有加。毕竟南征北战的,谁没有个负伤挂彩的时候啊!
“诸位胞兄胞弟,且安静下来,等侯殿下召见吧!”张遂谋说道。
张遂谋话音刚落,石达开的贴身卫队首领王日全出来说道:“殿下召见诸位将军,请随我来。”
此时的翼王石达开正双目无神的看着床边的纱帐,在这曾经的庆元府府衙中,处处可见硝烟的影子,即使卧室中也有刀剑划过的痕迹。
此时的石达开也可以说时后世的石安,三天偶然穿越过来,替换了太平天国翼王殿下的意识,融合了原躯体的记忆,获知了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两人合而为一,宁不知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了。
石安本是一福利院的孤儿,无父无母,性格内向,在福利院多年,也没有被领养,直至成年考上大学,他最熟悉亲近的人恐怕就是院长阿姨了。
考上大学以后的那段时光可谓是石安最快乐的日子,无忧无虑,虽然经常要想办法勤工俭学补贴生活费用,但感情上遇见了自己倾心的女友,两人自从确定恋爱关系以来,相处的倒也融洽,期间亲亲密密自是不必多提。
只是上天好像并没有眷顾苦命人的意思,在学校毕业以后,石安勤勤恳恳的工作,拼命的赚钱好拥有一个属于二人的家。
只是这个时候女友却掉了链子,家里看不上石安的出生和穷酸,认为女儿跟着他只会受苦,索性分手算了,而女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跟着家里人走了。
从这时石安就明白了,爱情或许是有,但绝对不会属于自己这种穷鬼的。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女友的毫不迟疑的态度,这些年所有的交往都是演的吗!自己这些年忠贞不二的坚持好像一个小丑一样。
想到此处,他是越想越伤心,呛然泪下,这些年来的所受的委屈喷涌而发。
觉得生活毫无意义,当即就把这些年工作所存的十来多万尽数打到了养育自己的福利院账户上,在路边喝了很多的酒,一路走到了运河边,摸了摸裤兜里面的身份证,没有过多犹豫,一头就扎了就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带着身份证则是因为他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怕捞起来不好确认身份。
此时石达开(石安)想着自己的前世今生,自己溺亡之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天国翼王后,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曾经的事,发现自天国兄弟阋墙,到接替东王杨秀清掌天国大权,再被天王洪秀全的兄弟们逼的出走以来,自己好像一直走在一个不断悲催的道路上。
不复当年的雄姿英发不说,且变成了一个与以往截然相反的,对未来悲观,胸中再无抱负,并视军中将士困苦饥贫而不见的人。
更因此次过量饮酒,不幸离世,也是此次灵魂交融的原因,只不过以石安为主罢了。
石安(石达开)其实当天就醒了过来,只不过脑中一时多了这许多记忆,难以接受,处于一个慢慢消化的状态。
目前,清军萧启江紧追不舍,又有刘长佑利用优势兵力,编织成的包围圈,越来越紧。
而己方当前对外号称十万大军,其实能打的也就将近两万,就这还有很多的新兵蛋子,多为杂牌军,打起仗来,能听从指挥,不乱跑就不错了。
再加上朱衣点等人自成体系,忠于自己的前提下也忠于天王洪秀全,当前自己心腹主力消耗殆尽,难免会让他们生出二心啊!
“禀翼王,诸位将军带到。”
王日全的声音打破了石达开纷乱的思绪,使的他不在胡思乱想。
这时众将也终于看到他们翼王殿下如今的模样。
三十岁的石达开侧卧于床榻之上,因病显得憔悴许多,但掩盖不了天生的英武,端是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一幅标准的人样子。
诸将以张随谋赖裕新朱衣点彭大顺为首,向着石达开拱手行礼。
赖裕新等不及众人开口便说道:“殿下感觉如何,身体是否康健了。”
石达开笑着说道:“好的差不多了,估计再过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他对这个历史上从始至终跟随自己的心腹干将还是充满器重的。
“诸位,请坐。”石达开说道。
自昏迷以来石达开就被安置于衙署正厅,处于心腹众将牢牢的护卫之中,以免再起波折。
“诸位同胞,孤王身体已无大碍,劳大家担忧了。”石达开见众人都落座后,朝着众人说道。
众将来连忙起身说份内之事等等。
这时五短身材,曾给西王娘洪宣娇(世称洪宣娇,实为东王杨秀清养妹)做过马夫的朱衣点说道:“只要殿下无事,我等的心便安了,军中将士们也有了主心骨。”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我等也好早做准备,以免清妖主力寻来,我军如今衣食短缺,装备紧凑,不适合以庆远府作为大本营啊!”
朱衣点刚说完,下面将领们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只有前面坐着的赖裕新彭大顺等将保持着静默。他们也想知道翼王殿下是如何想的。
“肃静。”张遂谋看着众将说道:“且听殿下教诲。”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翼王府元宰自有一番威仪,大家对张随谋还是比较尊重的,虽然他很少掌兵。
“德新(朱衣点字)说的有理,目下庆元府确实不适合我军常驻,萧启江虎视眈眈的想咬死我们,另有刘长佑刚受妖廷委任为广西按察使,率新编湘军对我们也是层层围堵。”
“我军更是后勤吃紧,如果长期据此地,必然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石达开望着众人沉吟了一会说道:“孤意挥师川蜀,诸位可愿跟随否?”
下面众将面面相觑,倒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毕竟有了目标总比没有目标好,看来翼王殿下终究是打起精神来了。
随即众人站了起来,立于堂中,以前排赖裕新彭大顺等为首,朝着床榻上的石达开拱手施礼道:“属下谨遵王命...。”
能进这间屋子里面的都是石达开军中的主要将领,他们都说了是,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异议。
“那既如此,各位回去且整军备战,待到战机一到,吾等破釜沉舟,转进四川。”石达开道。
诸将尽皆称诺,躬身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刚才满屋子的人甫的一离开,顿时显得冷清了许多。
除了张遂谋这个翼王府元宰没有离开,就只有侍卫长王日全树立在侧了。
这时石达开说道:“遂谋,可有镇吉的消息传来。”
“禀殿下,国宗(五王的兄弟皆称国宗,无实际官职,地位崇高)听说殿下病重,已快马赶来,他所率大军也紧随其后,不日便到。”张遂谋笑着说道。
这是他和石达开的谋划,当前军心不稳,已有不少将领带兵出走,或有回归天国的,或有自行其是的,更有甚者投降清军的。
总之,实际的情况纷杂烦扰。而石达开已和他暗中定下重新整军事宜,目前只有赖裕新知道此事,且在暗中调集兵力,以防意外。
而石镇吉之前因为和杨辅清发生了矛盾,石达开调和不济,导致石镇吉负气外出。而杨辅清更是早先就被天王洪秀全拉拢回归了天京,封做了辅王。这样的结果对石达开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此次昏迷正好是个借口,也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石镇吉从小跟着族兄石达开练功习武,感情自是不用多提,这些年南征北战,能力有目共睹,有他在,此次整军又少了几分意外。
有此族弟,石达开行事也多了几分底气。同时也免除了他惨死在土司手里的命运。
少顷,石达开正和张遂谋讨论更多细节时,门口有士兵禀曰:“殿下,王娘(王妃)携世子和三王子来了。”
石达开的家眷之前在天京内讧中被韦昌辉屠戮一空,现在的妻子赵氏是洪秀全赐予的书香门第之女。这些年来替石达开养育着孩子,第一任妻子熊氏生育的长子石定忠,次子石定安,她自己又刚刚生育一子,还尚未起名。
这边话音刚落,就见一明眸皓齿,面容姣好,身着黄色王娘服,洛施粉黛的清丽女子走了进来。
只见她缓步走来,身后侍女怀抱一个婴儿,而赵氏手里牵了一个穿着浅色棉衣的小童,不是世子定忠还能是谁。
赵氏是难得的天足,没有被缠足的恶习给沾染上,从此事上可以看出来,洪秀全政事军事上不行,但与人婚配确是一把好手。
“殿下可安好,醒来怎么不告诉妾身呢,忠儿这些天闹着要见父王,茶饭不思的都饿瘦了。”
赵氏轻声喊道。
人未至,先听声,赵氏可不是小家碧玉型的女子,更兼作为王娘,也是别有一番气度的。
石达开倒是没有多想,一切都很自然,可见二人的灵魂已经合而为一了。
石达开笑着说道:“本王一切都好,你刚生产就不要来回走动了,多养养,说不得过几天就要换地方了。”
赵氏的眼圈看起来红肿了许多,想来是这些天没少哭泣。
“王爷没事就好,世子爷去看看你父王。”赵氏看到张遂谋在场,倒也没有说什么。
石定忠听完赵氏这位养母的话,腾腾的跑到石达开床边,两只小手用力握着石达开的大手。
“父王,这几天忠儿好想你啊!娘也是,我看她每天都在偷偷的哭。”石定忠,瞪大一双小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石达开说道。
此话已出,赵氏的脸上顿时有些微红,之前一直以儿子关心父亲为借口的话语顿时失效。
石达开赶紧说道:“好,父王都知道了。”
“爱妃,这些天辛苦你了。”
“对了,我给孩子娶了名字,日全,拿来吧!”石达开说道。
只见王日全转身去屋内的屏风后面,拿回了一张纸,呈给了赵氏王娘。
只见方正的宣纸上,铁钩银划的写着三个大字“石定基”,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赵氏一看见这个名字就喜不自胜,感觉自己的孩子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旁边的张遂谋看着一家四口在这温情脉脉的场面,轻抚下自己的眼镜,很有眼色的说道:“殿下,王娘,属下还有军务处理,先行告退了。”
石达开轻轻颌首:“遂某你且去,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
张遂谋说着,便朝着石达开和赵氏略一行礼,退了出去。
“日全,上些饭菜,孤与王娘世子边吃边说。”石达开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