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过了稚子湖,就是也好亭
过了稚子湖,就到了也好亭。
奴仆装束的老人满脸谄媚,腰身弯的像极了一张弓。
“杜公子,到了时节这湖畔上的人参果树开花结果,人参果子粉嫩真如孩童,王爷便给这湖取名做稚子湖。”
老奴有心解释,旁边的年轻公子却视若无睹,一副沉重样貌。已经到了初秋,沁风掠过稚子湖面带起阵阵涟漪,几只飞鸟高高跃起,发出欢快的叫声。
纵使老奴喋喋不休,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却始终锁着眉头。绕着湖畔走上二百余歩,一座造型精美的凉亭便映入眼帘。
凉亭四角,不同于他处刻有奇珍异兽,反而泥石青瓦,透露几份古朴。亭檐下,一张赤墨大匾,上书“也好亭”,笔劲苍凛,运势峥嵘,定是京城陶然先生的手笔。
望向这块大匾,年轻公子不禁惘然。家中曾重金向陶然先生求字,可面对锦罗玉宝,依然没能叩开先生的房门。
这让年轻人无形中又增添了几份压力。今天他来求见的人无疑地位超然,纵使自己平日百般跋扈,一会定要屈身再屈身。
“杜公子,您是青年才俊,杜家又是江北名门望族,为了我越国,王爷他定会全力相助。”似是看出年轻人窘迫,老奴贴心关照道。听闻此话,年轻人稍稍振作,强打起精神。
有一搭没一搭,二人行至亭前,停下脚步。老奴俯身作揖,道:“此处往前,林深处便到了王爷修身之所,按照府里规矩,老奴不变再送,杜公子谅解。”
年轻公子转身回礼,一番考量似是觉得一路深思,有失礼数,又压低了些身子骨,开口道:“多谢裴总管一路指点。”
言罢,又从袖中暗袋摸出一块剔透宝玉,双手递向裴姓老奴。
“哎呀,杜公子这是何必!”口中如此,但老奴仍是满脸笑意将玉石收入囊中。“杜公子,王爷等候多时,您请。”
再次行礼,于老奴分别。顺着所指方向年轻公子朝着湖畔深处的一片竹林走去,隐约间能看到,林深处有一栋竹屋,不时有薄烟袅袅升起。而这小屋里就是自己今天要拜访的大人物,颂王爷。
年轻公子名叫杜松岭,是江北杜家族长杜子康的独子。江北杜家世代经商,产业布及越国上下。弱冠后,杜松岭便被家中安排接手贸易事务。前不久,这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惹上了麻烦。
据言,江北杜家在天下一统时便已经得势。后来王猖乱国,前朝分崩离析,即使乱世,杜家依然把控多处陆运航运,可谓底蕴深厚。
可这位年轻的杜公子却没有一丝商人的沉稳狡黠。衙内高筑,千斤家财,自幼深受宠爱,又时值轻狂年纪,免不了骄纵。好巧不巧,与人争风斗气,失手打死了朝中贵人家中子嗣,方才知道酿成大祸。此番求见,但求和解。
曲径通幽,辗转又辗转,杜松岭行至竹楼前。竹楼两丈高有余,窗开门敞,丝竹瑶琴拨弄,又可闻到檀香悠扬。一素服小童手持浮尘侧门而立,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竹门上题“心悠”二字,林影斑驳,却是一处修心养性之妙地。
见客来,门前小童浮尘一挥,歪歪斜斜晴了倾身,算是见了礼,开口道:“可是江北杜家的公子?”小童脸颊稚嫩,言语仪态却是说不明的老道。
“小生杜松岭,求见颂王爷。”越是到了跟前,杜松岭越是忐忑不安。先皇四子,大皇子陨落疆场,四皇子年幼。先皇驾崩后,据传所所剩二位皇子为登龙椅斗的血雨腥风。虽年幼的四皇子在一众老臣的庇佑下如今坐上皇位,可二皇子颂王和三皇子盛王在朝中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恍惚间,竹楼内丝竹声戛然而止。紧跟着,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米德,请客人。”
这位叫米德的小童对着门内行礼答应,这才伸手将杜松岭请入竹楼。
不同屋外天高气爽,竹楼内略有昏暗。门堂设陈木斗柜,桌上紫铜香炉袅袅生烟。左侧是一副大琴,三五个年轻女子站成一排怀抱各式乐器,低头锁言。
屋内另一侧是一床矮塌,踏上正襟危坐一名中年男子,黑袍玉贯,身形魁梧,双目微闭,不怒自威。
见此人,杜松岭连忙跪拜。虽自恃见过不少达官贵族,但如今真见了手眼通天之人物,真是高下立判。
“小人,杜松岭,拜见颂王爷。”威压之下,年轻人忍不住声音颤抖。
面对脚下跪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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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岭,塌上之人眉目未启,不为动容。这让杜松岭感到更加局促不安,不敢怠慢又磕首道:“小人打扰王爷清净,还望颂王爷赎罪!”
可即使杜松岭脑袋已经将近埋进泥土里,身前之人仍是面不改色,对他视若无睹。
匍匐着身子,豆大的汗水禁不住从杜松岭额头渗出。坊间有传闻,二王爷性情古怪,如今可见一斑。
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讨好二王爷。只有二王爷才能与宫中要员调和,消了杜家的债。想到如此,杜松岭又不禁后悔万分,自己不该一时犯了混,打死朝中要员的家中子嗣,虽说只是旁支,但这也无疑触了大人的脸面。江北杜家虽说财力雄厚,但仍为商人,朝中要是兴师问责,非得让杜家伤筋动骨。别无他法,杜子康使劲了方法才将是非曲折传给颂王爷,希望贵为皇家的颂王爷能平息此事。
可此刻,塌上之人似乎在刻意刁难杜松岭,任其蜷在脚下。见此状,杜松岭更是左右为难,心里清楚这是王爷要给自家下马威,可跪拜在地上实在不好受,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开口还是保持此状。只闻见暗暗沉香,还有稀疏的呼吸声。
可纨绔终究是纨绔,沉不住气的杜松岭竟提了一个调门,再拜道:“王爷高抬贵手,小人杜.....”
可没等杜松岭的话讲完,身后便传来一阵戏谑的笑声。“你这后生还真是愚钝,你此番来见王爷,就是你把头磕破了,面前之人不是王爷,他怎会应你?”
闻有讥笑声从后传来,杜松岭不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女乐人垂地的裙摆一阵攒动,一个批头散发的男人,从众乐人身后连滚带爬钻了出来。
只见这人身披一身宽松白袍,袒着胸,赤着足,蓄着胡,却门外野草般杂乱,眉目微耷,有几分滑稽。
方才进门时杜松岭过于紧张,加上弹琴和乐的几个女乐师身着长裙,一时竟没看到一排人后还藏有一人!而此人虽看起来不修边幅,但刚才的言语无不证明他才是坊间传闻的那位性情古怪的二王爷!
这一机灵,不说丢了半个魂,却也要吓地汗都不敢流。杜松岭慌地跪着扭动方向,忙道:“小人眼拙,王爷赎罪!小人眼拙,王爷赎罪!”
“行了,行了。”真正的颂王爷摆了摆衣袖,两步蹦到另侧蹋上,坐定后一手托腮,一手捅了捅从刚才就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黑袍男子,道:“李雀,要不你当王爷算了。你别说,王爷真就该你这个派头。”
听到颂王爷提到“李雀”这个名字,杜松岭才恍然大悟。都闻颂王府中有一大能,为颂王处理大小事宜,平日深居简出,高深莫测。
只是不曾想,面对王爷逾越,李雀仍保持一个姿态,甚至眼皮不带眨动一下,仿佛王爷的话也全当了耳旁风,这让杜松岭由为震动。
见李雀木头一般,颂王自讨无趣,转头向杜松岭问道:“杜家的意思我懂,不过你也清楚,我越国虽说尚武,但你当众行凶杀人,死者又是朝中御史的宗族,论哪头你都罪难逃啊。”
见颂王开门见山,杜松岭顿感更要谨小慎微,跪行两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双手奉上。“小人知罪,只求王爷能高抬贵手,给小人指条生路。”
颂王爷也不掖着,将卷轴拿过,展开一角,略微打量,原本像被酒色财气迷晕的双眼不觉放出精光。似是觉得有些喜形于色,忽而咳嗽两声,将卷轴交给旁边的亲信李雀,道:“你比我像王爷,你给参谋参谋。”
睡着一般的李雀,这时才缓缓抬手,接过卷轴,展开一角,眼角扫过便将卷轴重新交给王爷。颔首点头,似是授意,就又闭目正襟危坐,似是一尊雕塑。
像是得到了某种示意,颂王略有得意,冲着杜松岭道:“嘿,我问你,像你这样的公子哥惹了事,我好歹与你爹有过几次照面,他怎么不亲自来找我求情。”
这句话问到了杜松岭的痛处,这次惹上麻烦,他本来就怕得要死,得知要保命非要去求传闻喜怒无常的二王爷,更是让他倍感痛楚。可他爹直言自己害怕,自己搭上了线,要想活命就得杜松岭自己去求颂王爷。
面对颂王发问,杜松岭只能实话实说道:“我爹,他..我爹他不敢..”
闻得此话,颂王哈哈大笑,宽敞的衣领被笑声抖动竟然都滑到了肩膀处。
笑罢,颂王竟夸张的抹了抹眼角的泪,平缓了会儿,终于道:“你爹还真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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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儿子,回去告诉你爹,东西不错。”
此时颂王的这句话在杜松岭耳里犹如仙音,比喝醉了时江北婉月楼里姑娘在耳旁的轻喃还要悦耳。
杜松岭又是三跪九拜,又是感激涕零,终是颂王爷不耐烦这才让逃过一劫的年轻公子哥退下。
又挥退场内女乐,竹屋内刹时安静起来,光影流转,沉香浮动。颂王爷才开口道:“李雀,这事你怎么看?”
略有沉思,李雀铁笔勾画的嘴角微启,语气却丝丝不屑:“太假。”
似是赞同,颂王爷将白袍披好,语气难得重视:“江北杜家,经营路运航道几代,家主杜子康也定不是草包。都言虎父无犬子,杜松岭及便是个高墙衙内,纨绔劣主也不会没有脑子当众杀人。”
顿了一顿,他接着补充道:“朝中林御史的远房外甥久居江南,却因听说江北召开花魁会便只带了随身几个仆从赶往江北。花魁会上又正好遇见了杜家的公子哥,俩人又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还真是个纨绔对上世家的好故事。杜子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保儿子定是无所不惜,而能救他儿子的无非二三人,本王就是其中之一。而这几人中也只有本王曾与杜家有过几分渊源,所以杜家为救下这个独苗竟把自家货运路线图献给本王,这是商家的命脉,这无疑是想告诉本王杜家是要投诚,甚至杜子康不亲自免检本王而让儿子过来,像是想让本王亲眼见识见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闻此,李雀悠悠起身,不紧不慢的整理衣袍,虽看起来依旧波澜不惊,但内心似乎早已经有此定夺。见李雀起身,颂王爷连忙从塌上立起,登上鞋袜,两人伴着出了竹屋。
竹屋外,门童米德依旧无精打采。见此颂王爷朝着门童脸上微微掐了一把,瞬时门童脸上多出一道红印。即使如此,门童像是习惯了一般,翻了翻白眼,表示无奈。
风吹竹隙,略有虫鸣。颂王爷和李雀并肩朝竹林外走去,身后名叫米德的门童昏沉的撵着。
走到一处阴凉,随手折下一枚竹叶,颂王爷略有端凝,道:“枝繁叶茂,才能挡住阳光照晒。树枝多了,叶子才能繁茂,树干只有一棵,向上长着,就长出了数不尽的枝杈。做人行事也是这般,谋一件事,难免多出枝节。只是不知谁是主干,谁是树杈,谁又是叶子。”
似乎对自己这般言论颇有得意,颂王爷转身望向李雀。可李雀的脸在树荫下更是显的古井无波,似是根本没注意到王爷的自言自语。讨了个没趣,颂王爷心有不甘,扭头闻向门童:“米德,你可觉得本王说的可有道理?”
无精打采的门童岣嵝了身子,倒是像个小大人,听王爷问话,只得懒懒道:“王爷说的不对,树叶想长得茂盛,不是树杈多了,而是树根扎的深了,这是根源。”
听了小门童的话,颂王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骂道:“李雀不给我面子也罢了,连你小子也学会顶撞本王了?我看这个月你就去潇湘院去伺候郡主吧。”
闻得此话,门童像是被针扎一般,本来耷拉着的脑袋猛地板正,一改慵懒口吻,陈恳的说道:“王爷刚才所言甚是,奴才胡言乱语,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哼,算你小子识相。”王爷颇为满意,搓了搓杂乱的胡子,又问道:“方才那杜家小子离开时,是用走还是用跑?”
怕王爷安排自己去伺候郡主,小门童此时战战兢兢,一本正经回答道:“回王爷,用跑,下第二个台阶时还跌了一趔趄。”
颂王爷笑着呼出一口气,“还真是有意思,米德,你刚才说的不错,为了奖励你,本王命你去潇湘院陪郡主散散心。”
该来的始终逃不过,小门童米德,只得哭丧着脸照做。
走走停停,又到了稚子湖边。王爷将手中竹叶抛向湖面,竹叶轻舟一般,在水面点出涟漪。
景美人易醉,少言寡语的李雀终开金口:“树干再粗壮,树根再错杂,只要不喜欢,王爷亦能推到它。”
见李雀还是回答了自己之前的问题,颂王爷轻轻点头,很是认可,白袍一挥,疏散了下筋骨,下了结论:“砍树本王不在行,去找些农夫,他们有斧头,干活自然利索。”
丢入湖中的竹叶已经不知飘向何处,只见一群鱼儿为了觅食,成群结队,来回游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