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天是被看不到尽头的黑色牢牢覆盖,脚下是看不到尽头的虚空深渊,四周零零散散布置着孔明灯,没有风声,没有雨声,这是他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我大约确实是死了。”他摸了摸裤子两边干瘪的口袋,没有手机,没有打火机和烟盒,甚至连家门钥匙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正应了那句“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古话。他凝视着脚下的虚空,死亡带走了他的性命,也一并带走了他多年的恐高症。许久的沉默后,他努了努嘴,重重跺了几脚,“咚咚咚~”,明明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却给他如同坚实地面般的反馈,而且这股声音微妙地越拉越长,越传越远,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韵味,但他没有丝毫的害怕感,毕竟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小点声,年轻人,”背后一声沧桑的长叹宛如流星划破天际,他死寂的双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惊讶地回过头,黑暗中一个拄着木拐的白胡子老头静静站立着,只是老头的个子实在不高,他揉了揉眼睛,顿了顿神色才大致看出老头的轮廓。“看来我是真的死了...”他喃喃自语,老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看得出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那么,您知道这队伍通向何处吗?”他凑近些,悄悄地问到。“通向奈何桥对岸的孟婆汤那儿,现在我们还在桥头。”老头不紧不慢地回答,“看看眼前吧。”他扭过头,隐隐约约好像是有一座桥,幽幽篁篁的孔明灯蜿蜒盘旋,照亮了遥不可及的彼岸尽头;奈何桥下,忘川溪水汩汩流淌,折射出成千上万过桥人数不尽的哀伤。“只要你想看,就能看见。”老头缓和的声线将他拽回现实,天还是被看不到尽头的黑色覆盖,脚下还是看不到尽头的虚空深渊,四周零零散散布置着孔明灯,没有风声,没有雨声。老头不紧不慢的话语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所以,您就是这么看见我的吗?”“是的,所以,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努力坚持,为了梦想执着以求而举目无亲,我的身疲了;手无寸金,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却爱不能得,我的心累了;兄弟姊妹不解,家庭纷争不断;天理扭曲事实,挂羊头卖狗肉。究竟是曲高者和寡,还是低处人不语,我不知道。索性一了百了,痛快一生。”他激动地愤慨着世界的不公,“吃人的社会早就容不下如我一般的砂砾了。”“所以你酗酒嗜烟,背信弃义,置你的父母妻儿于水火,寻了个看上去气派些的湖泊,来到了这里。”老头不紧不慢的陈述刺痛了他麻痹的神经末梢,伴随着一根一根的青筋起起伏伏,他沸腾的重拳尚未举起,便已落下。死亡带走了他的性命,和他的满腔热血。但是他心中的阴郁是难消的,他激动的表达是真实的,四周的黑暗是存在的,他站在这里是合理的,他的确是死了。
“我...”他终于无话可说了,骄傲的脸上泪水写满了不甘和愧疚,仅剩的尊严要求他不能嚎啕大哭,却也哽咽地喘不上气,“我真的是死了吗?”壮志难酬,忠孝不全,家徒四壁,天是黑的,地是空的,四周只有孔明灯暗淡的芯火,没有风雨,不见阴晴,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遗憾后悔,他的确是死了,这不是玩笑。“而今没人能解决这个烂摊子了...”他仰天长叹,双眼又一次陷入死寂,“还不如活着呢...”“那下一世,你可得好好活着。”
半梦半醒之间,老头不紧不慢的叮嘱在耳边萦绕,滚烫的陆风携尘埃顺着鼻息进入肺腔,是空气的味道。他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湖水中爬上岸。圆月当空,高楼林立,耀眼的霓虹灯光倾泻而下,沿途中一块块鹅卵石的纹路清晰可见。岸边歪歪倒倒堆叠着手机、打火机、烟盒和家门钥匙,借着旁边一圈啤酒盖反射的光线,他辨认出家的方向。他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左脸颊右脸颊各一个,没那么疼,两只手倒是不约而同的红肿起来,隐隐胀痛。他清醒了,龇牙咧嘴地痴笑了半晌,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姿态,一脚踢开周围破烂不堪的瓶瓶罐罐,弯腰捡起手机和钥匙,径直离开了这里。
“这一世,你可得好好活着。”湖对岸的天桥上,拾荒的老人呢喃片刻,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