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前后掣肘
从武汉回来后,双方迅速安排了武汉绣弘5吨规格丝试料,交付的铜丝在质检部没有出什么问题,反倒在生产部门遇到了一些阻力。由于铜丝成捆打包,没有玉泽采取收线架交付来得方便,倒丝过程中容易打结拉断。周严共抱怨归抱怨,在听说每吨便宜一千多元后,便话锋一转,说铜丝断了再接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试料完成后,夏建广先斩后奏接连给绣弘铜厂下了60吨订单。大订单上门,徐凯磊高兴之余也犯起了愁,毕竟是赊销,多少担心货款的安全问题。两批铜丝送达以后,便借着送发票的由头,到海东实地走访,给送出来的真金白银安个心。
“易经理,”徐凯磊轻轻敲了敲本就敞开的的门,“我给你送发票来了。”
易枭抬头见他站在门口,惊道:“徐总,你咋来了,这是和我搞突然袭击啊!”
“我怕发票寄丢了撒,洪州这么近不如自己跑一趟。”男人辩解得有些尴尬。
“来了也好,认个门,以后长期合作,肯定还是要经常走动的。”
“易经理,我小本生意,想着早点把发票送过来货款你能帮我付快一些。”
“好,你放心,发票到了,第一批30吨的货款我尽快给你安排。”
“好,”男人双手合十,表示感谢道,“晚上我请你和夏总一起吃个饭吧?”
“您不用客气,夏总不喜欢应酬,而且晚上凑巧我和一个朋友约了饭局,”见对方有些失落,易枭便安抚道,“资金我尽快办,吃饭的事情以后多的是机会。”
易枭态度诚恳,男人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见过了海东西程的企业规模,心里多少有了底,总算不虚此行。男人前脚刚走,钱向博便呲溜一下钻进了市场部,直接站在了易枭背后,搭着肩头问道:“易总,这男的穿得土里土气,谁啊?”
“哦,武汉铜厂的老板,”易枭满不在乎地答道,“咋的,被你看上了?”
“我对男人没兴趣,即使他是女的,就这长相……”小钱摇头晃脑道,“这杠头刚在门口问路,喊老甲鱼‘师傅’,把他恶心到了,让我来打听打听。”
“人家喊他师傅,那不是尊重他嘛,有啥恶心的?”小韩接过话茬,调侃道,“倒是你,天天喊你师父‘老甲鱼’,就不怕他把你皮啊?”
小钱翻了翻白眼,嘘了一声道:“好妹妹,你小声点儿,我哪敢让他知道哩?”
钱向博出了市场部没多久,易枭就听到贾功威高声抱怨着:“建广和小易跑去武汉就找回来这么个开雪铁龙的土八路回来吗?他厂里的铜能用吗?回头铜丝上有毛刺,电缆击穿了,爆炸了,那就哎呀一声,有的苦头吃了……”
话音未落,何江慧领着一男一女回来了,径直拐到市场部门口,对易枭招呼道:“小易,你忙完了一起到会议室坐一下。夏总呢?去车间了吗?没出去吧?”
“好,我一会马上过去。夏总去车间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给他打电话,你通知大雷一起过来。”何江慧吩咐完,领人回了办公室。
易枭又把手头的工作安顿一番,见老夏从车间回来了,这才和大雷一起跟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何江慧已在东首的主位上正襟危坐,刚才的女人已和她的男下属一起坐在了胡的左手边。易枭和大雷挨着夏建广坐到了胡的右侧。
女人留着一头非常商务的中长发,浓眉大目,脸庞圆润,
宽鼻阔嘴,仪态端庄,风姿绰约,想来年轻时也该有不少爱慕者。女人微笑着站起身,等待何江慧的引荐,一旁的男人也跟着起了身,无论是相貌还是举止,皆逊色了许多。
“金总,我来引荐一下,”何江慧依旧满面含笑地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西程集团派来海东的夏建广,夏总。旁边这位年轻才俊是我们集团外派的市场部经理小易,还有大雷,你应该见过的,他现在主要负责物流方面的业务。”
何江慧又转而向夏建广引荐道:“夏总,这位大美女就是洪畅物流的金桦,金总和我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想和我们公司在物流方面合作一下。”
女人从皮质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递给夏建广,然后礼节性地伸出右手与男人轻柔地握了握,道:“夏总,久仰了。总听何总提起您,今天总算见到了。”
“金总和洪畅物流能够投入运力到海东西程来,让我们倍感荣幸呀!”
金桦的助理唐国鸿也随着他的领导与对面的客户们交换着名片,认着面孔。
女人又继续和易枭寒暄:“易经理真不愧是明州派来的管理干部,年轻有为。”
易枭谦逊地推却道:“西程的平台赋能而已,有机会还是要向金总多多学习。”
女人和雷立军很熟络,玩笑道:“雷师傅,我们是老朋友了,以后多指教。”
“我哪敢指教金总,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各位领导吱声就行了。”
“金总参与到我们海东西程的物流业务中来,我向华总请示了,他老人家持开放态度,我们夏总也表示支持,那么大雷以后在公司层面不违规的情况下就先适当分一些业务给洪畅做了试试,行与不行的,和以往的承运商也有个比较。”何江慧一面在简短的交流会上做着总结发言,一面笑容可掬地注视着易枭。
物流这块业务虽然放在市场部,虽然有三家信息部提供承运服务,但其实另外两家一直都是陪跑,由于贾功威的关系,已经成了易英家的承包田。易枭情知打自己接手市场部以来,物流的业务插不上手,物流方面的人事任命也说不上话,这本就是黄浦江畔的租界,自己这个满清政府压根管不着的事儿。
既然非得表达支持意见,易枭觉着顺水人情还得做,便道:“物流业务具体是由雷师傅主持工作,以后如果涉及和集团的进度对接问题,我一定鼎力协助。”见何江慧对他的表态满意,便找了给集团营销中心报数据的由头乘机遁了出去。
自从洪畅物流介入海东西程的物流业务这块蛋糕以后,他们派了一个叫左榆蔚的业务经理常驻海东西程。这个小伙子体态消瘦,浓眉大眼间长了一个鹰钩鼻子,不知怎的,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不太自然,给人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感觉。
小左很机灵,在西程蹲了一段时间,便已和小武混了个烂熟。对于小左这种先从小武这里打听订单信息,反手再到大雷那里抠业务的操作手法,易枭也觉得不太妥当。一来二去,虎口夺食的事情干得多了,自然也就引起了袁邦健的不满。自家的蛋糕被人动了,易英就在她师傅贾功威那里吹起了耳边风,鼓动着老贾到市场部施加影响。奈何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老贾最终也不可能对大雷的决策产生什么影响,于是便把这股邪火转到了小武的头上,开始对他不断地数落。终于熬到了老贾回明州探亲的日子,郁闷至极的小武总算是清净了几天。
周五一早,易枭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发现在小武的座位上坐了洪畅物流的小左,他有些意外,更觉得不适。他冷眼看着从车间回来的小武与小左俩人毫不避嫌地在市场部里聊着家长里短,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默默隐忍着。
等小左又是出去了,易枭才开了口:“小武,你得和小左保持点距离,别总把订但信息透露给他。不然等‘老甲鱼’回来了,你一准儿又得挨骂。”
“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啰,每次挨骂都想象着自己在数钱,让自己快乐些。”
“难道你对自己的职业发展没有什么规划吗?这样混下去总不是办法。”
“我没什么本事,既然找不到其他工作,那就这么混着呗,”武坎波叹着气,忽然眼前一亮道,“易总,你知道我现在最大愿望是什么吗?”
“稀饭馒头二两酒,老婆孩子热炕头?好歹也是大学生,咱可不能这样呀。”
武坎波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腼腆,吱吱呜呜道:“怎么会呢!我就想着哪天能中个五百万彩票,花一百万买辆奔驰,每天开着来上班,停在公司最醒目的位置,然后态度虔诚地继续给‘胡猪头’和‘老甲鱼’这帮人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易枭虽被逗乐了,但觉得小武的话里有说不尽的凄凉。他正准备岔开话题,手机铃声响起,掏出一看,竟然是官中民的来电,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他接起电话,不亲假亲道:“官总,这个时候咋想起兄弟来啦?”
“易总欸,”官中民故意调侃道,“你有段时间没跟我订铜了,想你了呗。”
“兄弟我没那种爱好。关键不是你们加工费太贵,又不让赊账,压力大啊!”
“不赊账这事儿,不能怪兄弟我吧?加工费嘛,那就是你易总一句话的事儿!”官中民转而道,“话说明天华总要来我们玉泽考察,你和夏总会过来吗?”
易枭惊诧不已,缓了口气,故作镇定道:“华总带队考察,我这个级别肯定是挨不着边的。至于夏总嘛,最近海东这边格外忙,所以也是去不了的。”
“没事,总有机会的,小官时刻准备着易总莅临我们郎溪玉泽指导工作。”
一团和气地挂断了电话,易枭觉得有些蹊跷,便立即拨通了金英洁的电话。
“英洁阿姨,刚刚官中民打电话说华总明天要去郎溪玉泽考察,有这事吗?”
“是说呐,很多人在华总面前说废铜加工的铜杆质量不稳定。特别是这次你和夏建广从武汉采购的铜丝,比之前玉泽的还便宜这么多,咬耳朵的人就更多了,说铜丝上万一有个毛刺啥的,高压电缆击穿了可是要爆炸的。华总想想不放心,还是决定去玉泽那边考察一下,看看他们的铜杆是怎么加工的,心里有个底。”
“明白了,那您会和华总一起去郎溪吗?”
“我就不去了,每天这么忙哪里走得开啊。现在小相升任财务总监后还分管了我们物资科,他会和集团副总工庄实健陪着华总一起去的。”
“这样的话,武汉绣弘能不能纳入合格供方要等他们去完玉泽才有结果了。”
“武汉的铜厂说闲话的人太多,我觉得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唉,看来想做点事也不容易啊。”
“小易,阿姨跟你说,你想帮公司省钱是好的,但归根到底省得钱是公家的,公司也不是你小易的,你的功劳不一定有人记得,但你的过失却总有人记着的。”
“干妈,我明白,但就是觉得想做事,却总感觉有力使不上,心里膈得慌。”
“明白就好,我们私营企业内部关系盘根错节的,你一个外人还是谨慎小心点好。对了,白一弧的内外屏蔽料试料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就会发去你们海东。”
“好歹也算有点收获,麻烦您了,英洁阿姨。”易枭万般沮丧地挂断了电话。
周末,易枭忐忑不安,即便和唐嘉逛街时也心不在焉。在他心里还对绣弘铜厂进入西程供方名录留有一丝幻想,而这卑微的幻想,在周一早上被官中民以胜利者的姿态无情地击碎了。电话里,他热情洋溢地宣扬着公司周六的接待情况。
“易总啊,这次华总来考察,朱贤江同志是前所未有的重视呀。无论是接待的礼仪,活动的安排还是晚宴那都是最高规格的,你和夏总没来真是可惜了。”
“我这样的小人物去不去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让华总、相总他们满意。”
“对对,必须让领导们满意。朱总亲自牵头这次的接待,我们总工负责车间参观部分的讲解。生产设备、制造工艺和管理水平各方面,华总对我们非常认可。”
“那是好事啊,双方的老大见过面,定过调,以后两边合作可以顺畅些。”
“对对对,华总和我们朱总也是很对味,两个人非常聊得来。最后,华总当场拍板,说两边要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提升合作等级,要让我们成为西程的核心供应商。兄弟,以后铜杆铜线就不用去外面找了,就安心用我们玉泽的吧。”
“你放心,我就一跑腿的,领导们指哪我打哪,毕竟西程姓华不姓易,不是?”
易枭腻味透了,挂掉电话就跑到了夏建广的办公桌前。夏建广见他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啥也没说,只是领着他到了自己的宿舍,这才平心静气地劝慰起来。
“小易,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我得告诉你,在企业里永远都是少做少错,多做多错。有说我们从收破烂的那里买铜丝的;有说铜丝杂质含量高,全是毛刺的;还有说我们买的铜丝用在电缆上有击穿风险的。但难道就因为说三道四的人比做事的人多,我们就不做事了吗?”夏建广拍了拍易枭的肩头,转为安慰道,“退一万步讲,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武汉徐老板的铜厂比起玉泽的确是乡村作坊,质量也的确没有玉泽那样的大厂来的稳定可靠。虽然最后集团决定不用武汉的铜丝,但我们这次捣的糨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小相能把玉泽的规格丝加工费压下来一千块钱一吨,不就是我们给的底气吗?光这笔优惠的笔加工费给我们海东西程一年就能省下来不少钱,何况还有集团的呢。你的付出和努力让海东的市场部有了很多闪光点,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相信华总也看得见的。”
“我就是有些失落,不过能省一千块一吨的加工费也算值了,受点气就受点气吧,”易枭叹了口气,又问道,“那徐老板那里我们后续怎么处理呢?”
“华总的意思是用完这批规格丝,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把货款给徐老板结清了,大家好聚好散吧。我们不跟徐老板买铜丝了,我想老邓那边应该也不会再买了,善后事宜就由我来处理吧。要么你休个探亲假,回明州好好调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