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水仕女图
这天一大早儿,老掌柜的在店里休息。
周彝贵叫上韩子奇,说是要带他在北京城好好逛逛,梁有德也点头同意了,于是韩子奇就陪着师傅出了门儿。
韩子奇什么也没带,就稳稳的缀在师傅后面半步跟着。
周彝贵就不一样了右手端着自己心爱的紫砂壶,左肩膀上耷拉个褡裢晃晃悠悠的朝大栅栏溜了去……
这是周彝贵的习惯,平日里柜台上没什么事情时,他最爱携了这两样儿东西逛街景,今天带上了小徒弟,聊性一下子起来了。
“子奇,我告诉你这四九城值得逛的地方多了去了,就算你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儿,就在这小小的四九城里逛上一辈子,那也不嫌腻歪!”
“鼓楼大街、什刹海、东四牌楼、西四牌楼、新街口、王府井、崇文门内大街、东单牌楼、隆福寺……单单内城就能让人遛上个三天两夜的!”
“更别提正阳门、大栅栏、崇文门外大街、菜市口、天桥、琉璃厂等外城地界儿了。这些个地方,吆喝的、卖吃食儿的、摆地摊儿的、耍把式的……一溜望去,让人只恨不得自己多长了两双眼睛,多生了几张嘴巴!”
周彝贵一边说着,一边带小徒弟溜着。
韩子奇一双大眼睛瞪的溜圆,说实话两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逛这北京城。
前一世,虽说家境不差,但父母工作都忙,少有时间能带他出去玩儿。本来说高考结束后,暑假带他去北京看一下,顺便参观一下全国学子都心心念念的清华北大,后来也没能成行……
这次穿越到民国,跟在师傅周彝贵后面,倒是有机会好好的欣赏一下这座承载了华夏数千年文明的帝都……
周彝贵领着韩子奇随意转着,动不动的就往这摆地摊儿的人堆儿里凑。
大多摆地摊儿的都是四九城外的农民,当然也保不齐有几位落魄的满清八旗子弟,在地摊上凭借自己的眼力捡漏儿,为周彝贵生平最大爱好是也……
两人这般逛着街,此时尚珍阁店里倒来了个不速之客——
“嚯!”开张没多久,一个身着淡紫色稠袍的中年男人,胳膊窝下夹了个长轴儿阴阳怪气的溜了进来,“尚珍阁这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嗨,单伙计就雇了这么七八九十个,快赶上银号了都。”
“余掌柜,瞧您这话说的!”守在店里的田守长赶紧迎了过来。
“唉,你们新招的那小伙计呢?”对方没话找话。
“一大早儿陪我师兄出门了,那孩子也可怜,一个多月了还没逛过北京城呢,师兄带他出去见见世面!”田守长一边回答一边反问,“余掌柜,今天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过来了?”
“怎么着,咱们多少算个邻居,我过来串个门子都不成吗?”余掌柜接着阴阳怪气道。
“瞧您这话说的!”田守长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给余掌柜的端了杯茶过来。
他对这余掌柜颇为熟悉,这厮是隔壁贾方轩的掌柜,名叫余旺财,不带姓氏的话容易被人误解成看门儿的。
这余旺财也算是古玩儿行里的,不过他那里经营的大都是古钱币一类,和尚珍阁倒没什么太大的业务冲突。
“余掌柜,您喝茶。”来者是客,田守长倒也不好太过得罪这人。
“你师傅呢?”余旺财接过茶碗儿抿了一口。
“在后院休息呢,您找我师傅干嘛?”田守长问道。
“没什么,让他帮忙看个东西。”余旺财说着抽出了自己夹在胳肢窝底下的那幅画。
“怎么,我帮你看看不行吗?!”田守长不想让师傅跟这小人磨嘴皮子,故作不快的回了句。
“得嘞,田掌柜,帮忙掌掌眼吧!”余旺财炫耀般的展开画轴,“我倒要看看你田守长能瞧出个什么花儿来!”
田守长先是仔细的看了看画轴儿,又凑近摸了摸画纸,随即才定下神去瞧画儿。
他这鉴赏顺序倒也不算错,看字画的时候,如果画轴画纸都不是什么老物件儿,那这副画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田守长所学有限,绕着画儿转了半天,这才支支吾吾的冲着一旁的余旺财道:“看起来倒像是个老物件儿,怎么着余掌柜,您是准备让给我们还是……”
“得了吧你!”余旺财挥手打断了田守长的话,“我看你比我也强不了哪儿去,咱也别这么支愣着了,把你师傅请出来给看看吧!”
“得嘞。”田守长点了点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也怕自己打眼了,转身去后院请师傅去了。
梁有德带着老花镜,在田守长的搀扶下从后面走了出来。
“余掌柜的发财。”梁有德双手抱拳,朝余旺财招呼道。
“梁掌柜,您发财!”余旺财赶忙回礼。
要知道,梁有德的声望放眼整个海王村都是最前面的那一列的,余旺财平日里行事虽说有些下作,在梁有德面前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见余旺财不再那般吊儿郎当,梁有德也懒得理他,就势朝着四方桌上那张已经摆开了一多半儿的画儿瞧了过去——
只一眼,梁有德戴着老花镜的那双眼睛瞬间直了起来!
仇英!!!
鉴别字画快一辈子的梁有德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定了这副画的来历,这绝对是明代绘画大师,同时也是大名鼎鼎的四大才子之一仇英的真迹!
这副山水仕女图浑然天成,仕女画风流利纤巧栩栩动人,青山绿水则秀丽俊美让人流连忘返。
仇英的真迹梁有德所见并不多,只在自己的老朋友以前在宫里教授小皇子的洪师傅那里看到过一回。
这次自己在有生之年居然还有幸见到仇英的真迹,梁有德认为自己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活了!
“余掌柜,您的意思是……”
梁有德把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认认真真的看了个通透,随即摘下老花眼镜儿,一边拿布擦着,一边试探性的朝余旺财问道。
余旺财看着梁有德那双正颤颤巍巍擦着眼镜的双手,心底暗暗冷笑了一声。
“梁掌柜,您是行里的老人儿了,小子我孤陋寡闻,您总得把这画儿先给我说道说道吧。”余旺财欲拒还迎道。
“这是明代仇英的山水仕女图,仇英的画在市面上可遇而不可求,不知道余掌柜这画是受人之托,还是自己想要出手啊。”梁有德接着追问。
余旺财虽说开了个古玩铺子,可他也就是懂点儿古钱币的行市,而且还是一知半解,对于其他文玩儿古董的造诣,怕是连一旁的田守长都比不上。
不过这山水仕女图既是他拿来的,余旺财对这副画自然有不少的了解。
“梁掌柜,我跟您透个底儿,这画儿他不是我的,是一朋友托我卖的,说是事成之后给我四分的利儿。”余旺财这才把自己此次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可我那个小店儿您也知道,我顶多弄几枚铜钱儿卖卖,这么好的画儿放我那儿着实就给糟蹋了,也卖不出什么高价儿去。”说道这里余旺财话风一变。
“您这宝号儿,在整条琉璃厂那都是排得上数儿的,您的大主顾也多,您来帮忙卖这画儿,出手之后所得利润咱们五五分成,您看怎么样?”余旺财试探道。
“不知您哪位朋友想多少钱出手,合适的话小号儿就可以收下。”梁有德略带希冀的问道。
说实话,这副仇英的山水仕女图完全可以成为尚珍阁压箱底儿的宝贝,日后店里若是不幸逢着大难,但这一幅画就能让尚珍阁起死回生!
“三万大洋!”余旺财伸出三根手指。
“嘶——”
一旁的田守长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么一副破画居然能值三万大洋!
要知道,田守长一个月的嚼谷钱也不到十块大洋,就这他还能隔三差五的喝上几杯小酒。
三万大洋,他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余掌柜,还能再让让吗?”梁有德不死心的问道。
“梁掌柜,这画儿的价值不用我说,我那朋友说了,最低三万,后面您多卖出多少,剩下的利我这边能拿四成,这副画总不至于只卖三万吧?”余旺财丝毫不松口。
“也罢!”梁有德叹了口气,“那我就先帮您找找主顾?”
“这就对了吗!”余旺财满意的拍手回道,“我这不还分您两分利呢么!”
梁有德有些不舍的看了看那副画,东西他着实是想要,但价格他又着实给不起。
三万大洋,几乎要了尚珍阁全部的底子,这个险他不敢冒。
“梁掌柜,您要是想好了,这画儿就留您这里,您给我立个字据就好!”余旺财趁热打铁。
“用不用我喊师兄回来再看看?”田守长有些不放心的朝师傅问道。
“呵,这尚珍阁掌柜的姓梁还是姓周啊,再者说了,这师傅什么时候还要徒弟拿主意了!”余旺财闻言朝着师徒二人呛道。
他和周彝贵一向不对付,何况周彝贵那对儿眼睛在琉璃厂是出了名儿的贼,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余旺财毫不客气的朝两人呛道。
“好吧,守长取笔墨来!”
梁有德面对众人,也不好丢了脸面,何况这画儿他自认看的极准。周彝贵虽说有青出于蓝之势,但在字画鉴定上毕竟还逊自己一筹。
加上这年头古董行都不大好做,这副画怎么说也能卖五万块大洋出去,两万的利,两分就是四千块大洋,够尚珍阁撑个三五年的了!
双方立好字据,又在隔壁书店怡文阁孙掌柜的见证下签字画押,这才算完成了交接。
古玩这行,最要紧的就是口碑,有了第三方见证,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余旺财不怕尚珍阁卷着画儿跑了,尚珍阁自也不怕余旺财事后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