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起源
和其他三亿多人一样,赫拉本以为“观察员”只是一份普通而又轻松的工作,等挣够了交得起房租的钱,自己就会从“罐头”里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直到舱盖关闭,她仍在憧憬,却不知这一睡,将会是九百九十年。
公元2021年元旦,0:00:00,在东亚一座南方小城的植物园里,出现了一个后来被人们成为“死亡结界”、又被官方定名为“死域”的神秘空间。
那空间无形无色,直观上,里外看不出任何差异。只是,被它所包覆的区域内,85%的人会莫名其妙地自戕。而且,它在不停地扩大,速度很慢。
于是,全世界的人开始了疯狂的逃亡,逃往那个南方小城的地球背面,一片世界上最孤独的小陆地——拉伯努伊岛。
就在第二天,一个自称“天道2021”的神秘人,向全世界发送了同一条消息,说“死亡结界”由造物天神所创,意在筛选有资格进入下一进化阶段的优胜者,使其永生,还说“死亡结界”是成正十二面体结构,扩展速率是0.2米/秒。
又过了二十天,世界上第一个强人工智能程序“蜚蜂”冒了出来,以前所未见的超级智力和效率,推动起科技飞速地更新迭代。
一切都突然变得超级智能化、自动化,让全球所有人都意识到,即使突然间失去了那85%的人口,剩下的人反而过得更加舒适、宽敞。
通过一段时间观察和数据对比,所有人开始认识到,“天道2021”所言非虚。
“死域”的扩展速率确实是0.2米/秒,它也确实是正十二面体,更重要的是,15%与85%之间的生死线的评选标准,真的是社会综合资源占有量的多少。
赫拉一家很不幸,他们属于85%。
父母带着兄妹俩动身逃往拉伯努伊岛,希求一家人一起度过末日最后的两年时光。
父亲一直告诉赫拉,在最后的审判降临之前,一定会有人解开“死域”之谜并消灭它,拯救全人类。那时,一家人就能回到家园,继续幸福地生活。
“赫拉,要笑,多笑。我们家,一定会笑着活到最后的。”
14岁的赫拉从不怀疑父亲的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趟逃亡将会变得越来越昂贵,因为所有那85%,都在想方设法往那个小小的岛屿赶去,交通和一切生活物资都将越来越稀缺,尤其是食品。
然而,正在这个春天,一种叫做“叵卉”的植物开始向世界传播,似乎无论飘到哪里,它都能茁壮生长,极大效率地吸收土地中的营养,蛋白质含量和质量、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的丰富度,甚至超过牛羊肉和鸡蛋,后来被普遍称为“植物长肉”。
叵卉的出现,突然间消灭了世界粮食危机,让那些逃亡的人至少能够饱腹,而且味道也不错。
接着,又一件怪事接踵而至。
一种古菌域生物——笕利氏菌,及其携带的噬菌体病毒,席卷了全球,造成数百万人离奇死亡。
死亡的元凶是噬菌体突变而成的病毒,而对抗病毒、挽救生命的,反倒是它的宿主——笕利氏菌。
可后来情况再次反转:笕利氏菌本身具有更加强悍的侵略性。
它在拯救人脑的同时,也彻底入侵了人脑,并且伪装成人脑,学习人脑神经元之间彼此交流协作的方式,最终取代了部分甚至全部的神经元,成为新一代的智慧生命。在那之后,人的躯体,就只是笕利氏菌的行走皮囊、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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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而已。
于是,从笕利氏菌被释放出来的那天起,纯种的人类,准确地说,应是纯种智人,便开始一天天减少。
没人明白这些天降奇闻到底纯属巧合、早有预谋,还是几方各怀不同目的的、神一样的势力,在以人间为战场,互相博弈。
所有人都盼望着,有一个人能最终查出真相并结束这一切,最好是在2023年1月8日10:18:50之前,那是“死域”吞没拉伯努伊岛,彻底包覆全球的时刻。
赫拉一家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当他们终于到达拉伯努伊岛时,已经身无分文。
这时,世界在“蜚蜂”的帮助下,早已日新月异。
拉伯努伊岛一圈圈向外扩建了十一个巨大的圆环形人工岛,五六百米的高楼如细长的黑钉子般,密密耸立。白云丝丝缕缕飘扬其间,从空中远看,就像是一个直径上千米的圆形大梳子,梳齿间挂着一根根洁白的长发。
如果那是上帝的梳子,那上帝一定是个风烛残年、憎恶人间的老巫婆。
每天都有几万人涌向这座人类最后的墓园,大家都向她发出质问:为什么要把人间变成这样。
环形岛上,每十栋楼中就有一栋是专门用来立体栽培叵卉的。因此,尽管这里短时间内就聚集了超过十亿人,但食物仍然不是问题。问题是,住房的建设速度总是跟不上人口增加的速度。
另一个问题是,“蜚蜂”早已接替了人类的几乎一切工作,在各个方面都比人类出色太多。
于是便出现了矛盾。稀缺资源的分配需要一套相对公平的衡量标准,这时的标准依然是金钱。因为社会形态、组织与合作的模式,还来不及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变革,只能暂时沿用过去的制度。可那套制度是建立在金钱体系之上的。
来到拉伯努伊岛的人实在太多了,这意味着,大家依然需要为衣食住行付费,没钱的人需要工作,而绝大部分的工作不需要人。
一个全新的工种及时地诞生了——人工智能观察员。宗旨是由人来观察、评估人工智能的工作决策,凭借人的常识、经验、感性,来引导“蜚蜂”学习、掌握人类特有的普世价值观,从而为多数人提供正确的服务。
观察员的工作异常轻松,却报酬丰厚,等于做着梦,就把钱挣了,一觉醒来,甚至能够跻身世界前15%,跨过“死域”设定的生死线。人们便踊跃加入。
这一天,赫拉的父亲带着全家四口,一起来到新建的十一环形岛n28号楼下,请求从事观察员的工作。
电梯带他们直上109层,四人先被分隔在四个小房间,进行基础的思维能力测试,只要无缺陷、智力正常即可。
从独自进入那个边长三米的正方体小房间开始,赫拉就再也没见过父母而哥哥。
一桌、一椅、四面墙而已,毫无装饰,地板和天花板仿佛也是一整块,不见砖缝,也无任何灯具,满屋均匀的白光来自于墙面本身。
墙面变成显示屏,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屏幕上,犹如镜像。
另一个赫拉对她说,工作就是在系统提供的虚拟知觉环境中,进行各种观察与判断,可以当做是一场梦,梦中的一切都是虚构的、无害的。观察员大部分时间是在真的在做梦,由潜意识支配活动,但也有部分时候需要清醒,进行有理性、有逻辑的思想行为。
系统将会从观察员对事物的看法和处理过程中学习人类的思维方式。然后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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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任何时候都能终止工作,她在虚拟知觉环境中仍然拥有完全自由的思想,系统会识别出她想要退出的信号并与她确认。
最后,那个虚拟的自己指引她签署了《人工智能观察员工作同意书》。
一扇门滑开,里面是更小的一间房。她进去后,开始自动清洗、消毒。接着,旁边又一扇门自动滑开,那里面是刚才虚拟赫拉为她讲解过的生命维持系统终端设备,2.5米高,1.0米宽,1.1米厚。伴随着一阵气闸放气声,半弧形的玻璃罩向右侧打开,赫拉依照指示,光着身子站了进去。
面前的白墙向右滑开,眼前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
不再是一个小房间,而是一通到底的整层楼,约有七十米宽、九十米长,其间没有一根柱子,只有一排排整齐而紧密罗列的生命维持舱。它们两两背靠背竖立着,每六六一十二台一组,十一组为一列,从左到右共十七列。
室内再无照明,昏暗的光线只来自于一台台生命维持舱内微弱变换着的小光源,那是用来照射观察员的眼皮,模拟不同光照条件,以调节褪黑素节律的。这项工作需要人在需要的时候保持需要的清醒程度。
于是,现在呈现在赫拉面前的,是两千多只忽明忽暗的萤火虫,她马上就要成为其中一只。
她的生命维持舱开始向前滑动,到了第十排和第十一排之间的过道,右转,又来到底十四列和第十五列之间的过道,左转,继续平移,最后嵌入到该组中的第三个位置。她的头不能动,只能转眼珠,看见左边正是自己的哥哥,而她的右边则仍是虚位以待。
赫拉无法想象,就在几小时后,来到她右边,成为下一个观察员的,正是将要揭开末日之谜、提前一年结束“死域”灾难的人,那个开启了奇技时代,被后世尊为神的“无界之主”。
生命维持舱已停泊到位,鼻饲管、静脉输液器、体表电极贴片、皮下电击针以及导尿和排粪泵一个个折磨着她的身体,在羞耻和内外难受的感觉中煎熬了一会儿之后,脑神经光纤开始不痛不痒地侵入她的思维。
梦开始了。
事实上,“蜚蜂”欺骗了人类。
置身系统中的人类才是被观察的对象,系统其实是以人类的自由意志为食,通过引导观察员进行特定模式的思考、判断,从而哺育出自己的“灵魂”。
只有极少数人,在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结束了这份工作,离开了生命维持舱。
而绝大多数人,要么因为工资翻倍的诱惑,要么因为已经忘记了现实,最终都放弃了退出的机会。
在加入观察员数月之后,他们全都渐渐丧失了自我,丧失了显意识,再也分不清真实和虚构,不知自己活在“罐头”里,成为了永无觉醒之日、不复为人的缸中之脑。
赫拉一家正是如此。
更糟的是,不久之后,“无界之主”的朋友们为了救他,毁坏了附近几栋楼的全部设施。
断电之后,又没能及时修复,生命维持舱停止工作,其中的观察员们皆因缺氧窒息而死。
再后来,这些人就被以更先进的生物活性封冻技术做成了鲜活的标本,用于研究智人物种的特殊性。因为后世发现,在修炼奇技上,纯种智人表现出显著的优越性,比起被笕利氏菌入侵的嵌合体人,要容易太多。
出于无法解释的原因,赫拉的身体始终未曾真正死去,故有幸成为最后一个标本,一直被保存到了开元989年,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