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镇政府办公室
这几天，周科中一家五口都处于愉悦当中，庭前屋内也一扫往日的沉闷，充满了笑声和生机。老婆朱艳兰又开始满脸开花的絮絮叨叨了，仿佛嘴要一停就会被缝上似得。不过全家对这种贴心式的磨叽，不仅不感到腻烦，还好像是种享受。
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最大的悲哀不是贫困，而是没有希望没有奔头。作为一个丈夫、父亲、和儿子，周科中看到自己给这个家带来了活力和生机，他心底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周科中现在是深居简出，除非万不得已不出门。他在等，深信这几天就会有自己的消息。果然，这天下午他在家呆的实在太闷，刚决定出去走一走的时候，村长就推开大门，高声喊着：“科中，镇里电话。”周科中赶忙迈开双腿，急匆匆往村长家走去，全村唯一的电话就在他家，大摇把子，在解放战争题材的电影里见到的。电话里人很客气的告诉他：明天早上八点请到镇政府办公室来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前五分钟骑到了镇政府。刚到办公室，就听见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见他进来，一个身着短裙，体态有点妖娆的小姑娘站起身来，问道：“周老师吧，请跟我来。”就领着走到三楼楼梯口处一个写有“书记室”房间门口，小姑娘轻轻敲了几下，里面一声“进”，小姑娘歪了下头，示意周科中可以开门进去了，然后转身下楼了。
周科中诚惶诚恐的推开门，看见对面一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的瞅着自己。他知道这就是镇党委闫书记，以前他也见过的。
“书记您好，我是小周，周科中。”他先自我介绍。
“坐”，闫德明拉下眼皮，顺手把玩着手里的笔，开口道：“以前是镇中学的？”
“对，语文教师。”周科中赶忙回答。
“你的档案我看到了。特长是写作对吧，听说在学校里干的也不错。正好政府现在缺个写材料的人。有没有想法到这里来工作呢？”
“我愿意“。昨天接到政府电话时，周科中就已经猜出这个结果来，所以当他听到这句问话时，也没有太激动，不过为了展示自己的活力和决心，他刻意做到声音洪亮、感情充沛。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像现在相亲节目里男女嘉宾声情并茂的承诺，有点做作和虚假。
“嗯，好，好。”闫德明连连点头，好像对他这个态度挺满意，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有些话得说道前头。我想你也知道，现在咱们政府编制很紧，一个萝卜一个坑，进编牵扯方方面面，并不是一个部门就可以马上操作的。你现在户口是农业户口，到这里来，当前只能是”以农代干“，就是身份依然是农民，干的是政府的活。家里的土地村里也不收回。至于今后什么时候能转为正式干部，要看具体形势发展，和自己的努力程度。当然，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好好干，任何时候还是没有错的，你的意见呢？”。
对个问题，周科中实际上已经有所预料。就像自己之前在学校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与其他人并无二致，其实有着根本的区别，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国家干部，而自己只是临时工，说被撵走就要被撵走。有时候他自嘲自己就是个抗战时期的黄协军、二鬼子，干什么都没有底气。可是，现在对他来说，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是唯一走出农村、改变命运的渠道，努力拼一把，或许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
“没关系的闫书记，我一定会努力工作，请您多今后多多批评指导我。”
就这样，周科中就暂时安排到了政府办公室，顶头上司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姓江。办公室是个大套间，里面主任室，办公桌比较破旧，和学校的没什么区别。外间加上周科中一共五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少妇，身体呈菱形，衣着一看就是价格不菲，只是穿在她身上品质显得严重缩水。坐在打字机前的一个小姑娘，好像刚从学校毕业，小鼻子小眼的，叫小薇。另外两人分别是书记和镇长的司机，平时很少来，即使来了也是急匆匆的，拿个什么东西或者说两句话转身就走。
江主任对周科中还算客气，张口闭口周老师。不过提到分工时候，语气就变得严肃了，透着一股凌厉干练的气息。她先把办公室主要的职责简要说了一下，又特别交代了周科中主要任务，写材料，另外一些零零散散的临时性工作，最后当着“菱形”面说了一句说：“这是魏姐，以后我要是不在，什么事就听她给你安排好了。”周科中连连答应着。
很明显，靠在门口的就是他的办公桌。他找块抹布，到洗手间洗好，将桌面细心擦了一遍。又拿起拖布，里间外间拖净，把打印机旁的纸张、杂物一一归拢，之后坐定桌前，拿起几张废弃的文件稿，研读起来。
姜翠在里间低头好像记着什么东西，实际上周科中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对眼前这个突然到来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一丝不快和警惕。
前天召开了党委会，会上一个议题是人事安排，关于周科中的。听说会议开的并不和谐，首先是镇长袁明先亮明态度，不支持。理由还是编制紧张，人员过剩，政府里还有好几个工作多年没有转正的干部，作为全镇政务负责人的他自己感到有些压力。
三把手副书记李平叼着烟，几乎一言不发。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他向来都是这样高高挂起。剩下的几个党委委员一看会议步调事先没有统一，不好表态，就都开始沉默不语。场面一度冷了下来。闫德明抬头扫了全场一眼，到另一名副书记宋福这里，两人的眼神就对上了。
宋福轻轻咳了一下，开口了：“我说两句吧。我同意闫书记的遇见，因为我主抓党建，各位知道，党建工作是离不开文字材料的。一个单位工作成绩在上级眼里怎么样，汇报材料是相当重要的。现在我们各站所都不缺人，可是没有一个笔杆子硬的人，能写材料的人太少，对我来说，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宣传委员小肖也赶忙接过来：“是呀，说道这里，我也该向各位做个检讨：自己作为一名宣传委员，却在写作方面拿不起来，有负领导的期望，有责任呀。以后我一定注意提高这方面的能力，现在确实是急需能写的人。”
此时闫德明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顿了一下，张口说道：“招进一个能力出众的笔杆子，对我镇党建方面、对外宣传和信息交流，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正如袁镇长所说，现在全镇编制有限，上面卡得有死，一些勤勤恳恳的同志，工作到现在编制还没有解决，难哪。那我看这样，进人，还是需要的，工作还是要干的。只是先不考虑编制问题，具体以后怎么样，要看形势发展和需要吧。对其他没编同志的规划，该咋样还是咋样。袁镇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呢？”
在开会之前，闫德明心里就已经摆布好了：进人不考虑编制。至于开头为什么不直接说明，是因为他已经猜到袁名先不会那么痛快就同意的。结果还真是不出所料。
至于袁明先为啥要拦这一下，一是想做个姿态，表明他袁先亮是胸怀大局的，是要为那些不占编的同志着想、要为整体考虑的。二是意图设计个小局，给闫德明摆一道，对这个提议先是质疑否定，然后好像勉为其难地同意，也算给闫德明送个小小的桃子，白白赚个人情。没想到闫德明顺势同意了他“不进编”的意见，轻描淡写就拆解他这一局。所以袁明先也只有见好就收，道：“这样很好，闫书记想的周到，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