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波起

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周科中就熟悉了周围的一切。对一些人和事，他也能研究出点东西来。按照闫德明与他的谈话，周科中主要的材料服务对象是书记镇长两个人，和办公室里姜翠安排的具体工作，在县市一级可以称为秘书，只是在乡镇政府里，没有这个叫法而已。

谁想这几天他发现，渐渐的他的材料多了起来。两个副书记、几个副镇长弄不弄就拿份文件交给姜翠，要求办公室拟个工作汇报什么的。说是办公室拟写，其实就是周科中一个人的事。看起来姜翠和他们都很熟络，哪一次都是笑盈盈的满口应承，“别人不行，我钱哥孙哥李哥还不行吗，放心吧，到时候来拿好了。”

这句话总是送几个领导开开心心的出去了。有两次组织委员还在电话里把周科中喊来，叫他帮着自己写自己外出学习的感受。不论是谁的任务，周科中都是痛痛快快的接过来，查阅资料、参考相关文件模本，认认真真的写完，按照规定的时间，把稿子交给姜翠。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才是自己的真正领导，而且她温婉可爱的外表里面，不知道蕴藏着多少能量，会带来多少杀伤力。自己人微言轻，任何时候都不可隔着锅台上炕，必须拿出足够的尊重和卑微的姿态，就像狗一样，遇到强大的对手就要摇头晃脑袒露出自己的肚皮，以臣服表现换取自身的生存。

坐在周科中身边的魏淑华，从早上一进门，屁股还没挨上椅子，就开始找人搭话，主要是姜翠和小薇两人，话题天马行空，从麻将战绩到电视节目，从锅包肉怎么做好吃到下水道堵了怎么弄，从孩子老师行踪到如何与婆婆斗智斗勇----精力相当旺盛。很多时候姜翠和小薇实在陪不起了，都转过身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她还意犹未尽瞅瞅周科中，周科中心头一紧，赶紧俯下身体在纸上划拉着。虽说是除了姜翠，魏淑华还可以安排工作，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就这么一天天这屋晃到那屋，那屋晃到这屋。

整个大楼大概一共将近二百人，可是周科中却发现每天出入这里的，超不过一半，而且不少人早上来了点个卯，这一天就见不着影了。快到中午时候，走廊里通常喧闹一阵，那多是各站所相约去喝酒，或者下面村屯干部来联络感情。整个下午，楼内更是冷冷清清。镇里几个头头脑脑，平时也不常见到。特别是两个一把手。

一次，周科中晚饭以后没什么事，就自己溜达到办公室，想看看书或者写点东西，刚进大门，就听见头顶楼梯一阵脚步声。只见闫德明脸色不太好，腋下夹个包大步流星走下楼来，身后的司机微微弓着身子，轻手轻脚紧跟着后面。周科中连忙往旁边一让，恭敬的说了声：“书记这么晚才回去？”

闫德明点点头，边往外走便问了句：“加班？”

没等周科中回答，他就已经推门而出了。

等周科中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时，又和副书记李平碰了面。李平同样一副怒气未消样子，见到周科中只是鼻腔里一声“嗯”，算是回应他的问候。不过，周科中没有感到尴尬，因为碰见几次李平，李平总是这么冷傲，连一个表情都不屑一给。两个领导脚前脚后，似乎都在斗着气，周科中觉得刚才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不愉快。

果然，闫德明和李平，刚刚在书记办公室里，进行了一次争论，后来竟然演化成争吵。

起因是关于参加全县青年干部培训班人员名单的事。这是县委组织部为了培养全县各乡镇、部门年轻骨干整体素质、充分适应新形势而设立的教育培训。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两年举办一次。每次全镇能分到一个名额。都晓得参加了青干班，意味着离提拔重用不远了，所以，对有想法、有志向的年轻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而一旦具有吸引力，就少不了竞争，就会有硝烟，有人欢喜有人忧。

按照正常程序来说，这个事应该由党建宋福副书记主抓，由他初步拟定人选，李平是协助党委书记，分管经济领域党务工作的，是不适合提前参与的。可是，办公室主任姜翠早就盯上了这块蛋糕，李平自然责无旁贷、鼎力相助。而且，李平向来清高傲娇，对看不上的人很不感冒，他眼里的宋福酒囊饭袋一个，别的不会，就会围着闫德明转，所以李平很是瞧他不起，有什么事自然也不屑去找他。这一阵李平心里着实认真衡量一下自己和宋福在单位的分量，觉得如果直接去找闫德明，闫德明还会像往常一样，一口应承下来。

就在那天下班时候，李平见到闫德明的车在楼外停着，就知道他在办公室里没走。当李平找过去，把这个想法和他一说，闫德明一时没有反应。

对自己这个副手，闫德明还是比较正视的。所谓正视，涵义有点深了。一是认可他的能力，和魄力。有思路有干劲，分管的各项工作也比较出色，把工作交给他，放心；二是顾忌他的影响力。李平是土生土长的天桥人，人精明又有手腕，身边围着不少人，还有一些鞍前马后的铁杆，占据了镇政府的重要部门，比如办公室主任、林业站站长、土地所所长等。这些人形成了个小圈子，定期聚会，形成了固定的关系和利益集体。

作为全镇领导班子的班长，闫德明通常还要从大局考虑，尽可能的维护班子的团结和谐。这倒不是说他本人多么高风亮节，而是一个部门如果领导之间相互拆台、水火不容，矛盾公开化，不管原因如何，一把手是负主要责任的，争斗的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很少有绝对的胜者。而且，这些都是组织最忌讳最难以容忍的。

闫德明当初窝在县委办调研室二十多年，爬格子写调研，尽心尽力服务了三任县委书记，熬得双鬓斑白两袖清风，不知不觉奔着五十就去了。当时闫德明也有些心灰意冷，常常抚弄着鬓角在别人面前自嘲：“刘备三十岁就哀叹自己老无作为，我老闫年近半百更只有摸自己脑袋的份了。”

好不容易天降馅饼，出任了镇党委书记，正科，还是实权职位，闫德明惊喜了好久。他当时也明白自己这一步，纯粹是当时的县委书记看他还算老实忠厚，又鞍前马后的服务自己多年，在即将离开清江之际，硬把他推上来的。

而今时过境迁，老领导早已调走，自己背后也无大树可依，年龄又不占优势，对自己来说现在很可能就是仕途的天花板，再往下没步了。所以闫德明审时度势，给自己制定的原则就是“稳”，即使无功也要保证无过，千万不能出岔子，就汤吃面，谨慎行事。

秉承着这种思路，对李平这样的少壮派，闫德明主要采用拉拢和感化的方法，基本上都是支持和鼓励态度，什么事放手叫他去做，自己很少过问。刚开始，李平尚能谨守本分，比较重大的事情都请示汇报，时间久了，干脆把这个环节省略了，甚至自己做主。有两次已经突破了闫德明的底线，可是出于和谐目的，闫德明都隐而不发，没有什么计较。

这一次，闫德明必须要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之前这事，他已经心里有谱，定的就是宣传委员李明坤。李明坤和宋福一样，是与自己最近的人，这时候不推，什么时候推。选派别人岂不寒了他们的心？何况县人大主任也和自己私下里打过招呼，不这么办是不行的。

“是呀，这事也该定下来了。姜翠工作认真，积极上进，成绩有目共睹，确是最佳人选了。不过这次培训，光学习就得几个月，加上结尾还要出门考察，这样里外就要半年时间。今年全镇大事实在太多，年中助农活动、年末乡村换届选举，党委政府一摊子的任务，需要她沟通协调，办公室离了她真不行。她还年轻，等下一次再去吧，早两年晚两年的事，咋样？。”闫德明笑着说，一副征求意见的口吻。

“既然她这么优秀，为什么不叫她去？青干班，不就是年轻人参加的吗？”

心高气傲的李平没想到这次自己的想法这么痛快的就被闫德明否定了，心里有些急，这一急，嘴里的两个反问句就有点冲。

“李书记，凡事需要全局考虑、统筹安排。晚两年，再叫姜翠成熟一些、厚重一些，将来委以重担，不好吗？你我不过是组织普通一分子，难道还能自己想咋的就要咋的？”饶是闫德明再老成持重，此刻也已经火气直冲脑门，他决定这回要好好压一压李平的气势。

“两年是不长，可是对一个期待提拔的年轻人来说，就是浪费了最宝贵的时光。整个大楼里，姜翠不合适，那谁合适？”李平涨红着脸说道，尽管这时候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到底派谁去，等组织再议。我刚才已经说了，没听到吗？”

“好吧”。李平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之后就是周科中正好碰到的一幕。神仙打架，避而远之。周科中意识到，火光虽远，火星子也有可能飘落到自己身上，这一阵还是谨慎为妙。

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的。尤其对周科中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来说。

最近姜翠脸色很难看。本来还算耐看的脸，整天像挂着一层霜，难见笑容。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青干班的事，两个书记闹了个大红脸，不管咋说，闫德明毕竟是一把手，掌握着决定权，自己好事估计要泡汤。虽说只差两年，可仕途关键节点差一天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一步拉下来，步步赶不上，再说谁敢保证下一批一定就是自己。每每想到这里，姜翠就心生恨意。毕竟还年轻，本来城府较深的她，此刻也实在难掩自己的情绪，有点乱了节奏。

周科中更加小心翼翼了。平时没事还多少唠几句，现在根本就缄默不言了，一进办公室就赶快找点活干，实在空闲就低头看看报纸。小薇也是个精明的女孩，很快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谨言慎行，对姜翠更加恭敬了。只有魏淑华依旧大侠风范，一如既往的东拉西扯。有几次姜翠板着脸子没有搭理她，她才自觉无趣，干脆跑到隔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