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殃及池鱼

十月一刚过，县纪检委要主办一次全县乡镇反腐倡廉研讨会，天桥镇要做典型发言的，而且必须是党委一把手亲自介绍经验。闫德明对此事很重视，和镇纪检书记专门在文件上做了签批，要求办公室在十月十二日之前上交文稿。姜翠接到批示，坐在办公桌前，静静想了一会，开门把周科中喊了进来。

“周老师，这份材料要在十一号早上写出来交给我。”

周科中哪敢怠慢，马上收集全镇去年纪检工作计划、总结和重点工作等相关资料，根据镇纪检书记在文件上的具体写作要求和提示，研读、谋局、提炼、衔接，打磨，一连几天都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文件的拟写之中。

十一号早上一上班，周科中把刚写完的材料交到姜翠手里。姜翠叫小薇马上打出两份，分别交给闫德明和纪检书记，两个书记碰了个头，认真研究了一番，之后把姜翠叫上去，亲自当着她的面对材料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并要求在明天早上七点半之前，再把修改稿交上来，闫德明和纪检书记过目通过后再马上打印成件，八点半两人乘车赶往县城直接参会。本来为了慎重起见，今天下午闫德明就要稿的，可是他还要接待县委组织部姜部长的调研，所以只能推到明天一早了。

周科中惴惴的等着反馈。还好，一看姜翠拿回书记修改完的材料，虽然纸上勾画得面目全非，可是细看实质内容改的不算多，而且补充的多是周科中无法掌握的、参考材料里也没有提及的，最主要的部分还是基本保持了原样。这说明领导对这份材料还是满意的，起码不否定，周科中暗暗舒了口气。

想到姜翠告诉的明天就要交给书记的，整个一下午，周科中沉浸在材料的完善之中，一直等他觉得满意了，才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下班了，整个大楼空荡荡的。他刚想起身走，可是想想晚上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把材料拿在手里，晚饭后再打磨一下。

第二天一早，周科中吃完早饭，刚坐下来准备消消食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仔细一听好像是姜翠的声音，周科中赶忙推开门跑了出来。

刚见到姜翠，她站在大门外，好像是刚办完什么事正好经过这里的样子。

“周老师，材料你写完了吧。这样，你七点半之前把材料交给小薇打出来，一式两份，完后叫她交给闫书记和纪检书记。本来应该我去交的，可是我爷爷早上突然有点头昏，得马上去趟医院。所以先过来告诉你一声。”说这些话的时候，姜翠声音很大，估计屋子里的人肯定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科中连连答应着，还要问问老爷子身体到底怎么样呢，一看姜翠已经转身要走了，刚到嘴边的话就憋了回去。等他刚回到房门口，突然又听见姜翠喊他，并朝他频频点头，应该是叫自己过去一下。等周科中赶忙凑过去，姜翠有小声嘟哝着：“这脑袋，得钱治了。刚想起来，桃源村有笔小帐到期了。招待费，他们当时替政府结的，前几天我碰到他们还说了这个事。你现在赶快去趟桃园，找陈书记，叫他把收据先给你，你再拿回来。事挺急，你现在就去吧，其他事回来再说。”

周科中一听赶忙说：“好。那书记要的材料----”

“材料今天交。收据今天要，我已经跟陈书记说好几天了。”

周科中就不能再问了。再问就显得太木讷了。这话意思应该很明显，先要收据，再回来交稿子，稿子只要今天交上就完全可以了。桃源村就在镇周边，不远，骑车子大概二十来分钟到。周科中回屋穿上外衣，把车子推出大门，直奔桃园而去。

姜翠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单位。昨天她就告诉小薇早上早来些，打印材料。等她推门一看，小薇早已坐在里面等着了。姜翠告诉她：“我家突然早上有事，很急，估计一上午就来不了了。我现在就得走，你帮我向宋福书记请个假。”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闫德明从七点半就等着看材料了，头还有点涨。昨晚陪组织部姜部长喝酒，情绪高涨气氛热烈，酒行三巡刚算热身，连说带唱高潮迭起，充分展现了天桥镇党委是一支团结奋进、求实创新的班子，是一支能打胜仗、永不言败的队伍。特别是姜部长向来被称为全县第一段子手，高兴了私密场合也乐得主动献上。

闫德明知道他有这个爱好，寻思着正好纵深推动一下气氛，就撺掇着桌上其他人一起起哄“姜部长来一个”，谁想姜部长突然脸色一遍，神情严肃甚至好像有点紧张的说：“还讲什么笑话呀，没听说前两天全县发生了个耸人听闻、神秘悬疑的事件？到现在县公安局都没个头绪，太可怕了。”

话刚说完，大家顿时消停下来，瞪大眼睛瞅着姜部长。姜部长头也不抬，缓缓开口到：“县二中有个年轻女老师晚上上完辅导课自己回家，正逢当时电闪雷鸣狂风阵阵，空旷的街路没有一个人影。女老师脚步匆匆归心似箭。转过一个街角，昏暗的路灯下，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骑着自行车朝她驶过来。人影越来越近，女老师定睛一看，还好，车上男子竟然穿着警装。男子对女老师一笑，说可以捎上她一段，女老师出于对警察信任就答应了。可是车子很奇怪，没有后座，女老师只能偏腿坐在前面的横梁上，等到了家，女老师调下来刚想道谢，突然面色苍白浑身颤栗不止，你们猜怎么着？”

讲到这里，姜部长努力调整自己的神色，眼睛瞅了一圈，用几乎颤抖的声调说：“因为她刚看清楚，车子根本就-----没有横梁。”

在做的其他人屏气凝神还等着姜部长要报什么大料，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结局，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姜部长真正的用意。一时间酒局陷入了静默之中。副书记宋福有心想打破尴尬，把头抻过来，用讨好的语气问：“部长，是不是这个男的就是个罪犯？”

姜部长一听这宋福根本没听出什么，人此刻又是一副憨头懵脑的样子，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他一笑，大家自然也就跟着笑，刚开始还是和风细雨的赔笑，一会，素来精明的镇妇联池主任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笑的伏在桌边花枝乱颤、不能自己，紧接着李平姜翠李明坤等等也仿佛醍醐灌顶，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就连一项老成持重的闫德明，也被这个精妙无比的段子所折服。一时间整个包厢飘荡着无比欢快的旋律。

饭局一直进行到了十点多，大家喝的相当尽兴。看看已近深夜，姜部长谢绝了闫德明的殷勤挽留，执意乘车回县城了。闫德明一行人站在饭店门口，一直目送车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方才散去。

按理说，一个组织部的副部长，虽然在干部考核等方面有一些话语权，可也不足以使乡镇老大如此兴师动众、谦恭有加。其实这正是闫德明的练达之处，对于处于全县核心人物身边或者关键部门的人，不论地位高低、级别大小，如果到了自己地盘，闫德明都能亲自陪同，即使有什么特殊情况或者实在不便参加，他也会委托别人，把接待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都能保证来者满意而归。所以，在全县官场上上下下，闫德明还是有着不错的口碑。

一想到昨天晚上姜部长抛出的段子，闫德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术业有专攻，要不说姜部长这个人，一直在社交场合受欢迎呢，有些重要酒局，县里主要领导还点名叫他参加，来带动节奏、活跃气氛。看来人得有个特长呀，哪怕是旁门左道，怕就怕你一成不变、机械单调，时间一长连自己老婆看着都腻烦。

闫德明兀自想着，纪检书记却敲门走了进来，闫德明一看表，七点四十了，汇报材料还没有送上来，这可是姜翠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况，闫德明皱皱眉头，拿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小薇毕恭毕敬的告诉闫德明，姜翠家里有急事，和宋福请假着急忙慌就走了，周科中没来。问她汇报材料的事，小薇却一无所知。闫德明“啪”的一声撂了电话。

这边，周科中领了姜翠之命，跨上车子一路向东，不到二十分钟就进了桃源村。这个时间，农村人早就上地了，整个村子空荡荡的。周科中好歹碰着个老头，打听到了陈村长家的自留地。前两天秋雨绵绵，路还有点泥泞，周科中推着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地头上找到陈村长，把事一说，老陈有点奇怪，感觉周科中就为这点事跑一趟，实在没有必要。

因为由于桃源村紧邻镇中心，交通便利，对一些上面不太重要的农村农事检查团，镇政府就因地就势，直接安排桃源村接待了，一来面上显得节俭，二来检查团也图个新鲜，算是“农家乐”了。村里吧每一笔接待费用都记好，等年末再拿着账目，与政府办公室一对接，相关领导签字核销，就可以平账了。现在这才十月份，离年末总结尚有一段时间，而且还是单单三笔账，不是脱裤子放屁嘛？不过人家主动要来送钱，老陈也不便多问，领着周科中找村会计开了张收据，周科中揣着就往回赶了。

等进了镇里，周科中想起姜翠主任说起爷爷今早去了医院，决定先去探望一下，以表达自己一点心意。他摸摸上衣兜，还好，有张百元大钞，就抽出来单独揣好。可等他在医院里找了一圈，根本没有姜翠和他爷爷的影子，周科中只好走出来，想着哪天再说。这样等所有的事情办完，就过了将近两个点，已经正是闫德明火烧脑门的时刻了。

这边，小薇和魏淑华慌慌张张的找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姜翠和周科中。把周科中办公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修改完的汇报材料。闫德明和纪检书记一看，必须马上出发了，否则就要迟到。闫德明顶着满头火苗，叫小薇把周科中写的初稿调出来，叫纪检书记马上凭着昨天的记忆，大概补充一下，也只能这样了。然后他又打电话给县纪委的比较熟识的常务副书记，请他把自己的发言顺序能不能往后调整一下，以便匀出点时间自己再加工润色一下。做完这些以后，他脸色铁青的领着镇纪检书记朝县城赶去。

大概十点钟左右，姜翠上班了。一进门，魏淑华就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问：“你嘎哈去了，闫书记可哪找你和周科中呢，好像气呼呼的样子。”

姜翠没有回答她，走到办公室桌前，平静说道：‘知道了。等闫书记回来我向他汇报。周科中还没来？算了，刚才的事都别提了，闹心。“

周科中从医院，先到住处取了稿子，就赶回办公室，看见姜翠在里间，刚想汇报一下她交代的事、交付稿件，姜翠却站起身来吧门轻轻关上他只好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小薇伏着身子，头也不抬，噼里啪啦打着什么。魏淑华则在一旁，瞅着周科中嘴巴吧嗒了两下，又马上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