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怀玉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天字号雅间。
她怀疑,除了外面的挂牌不一样,里间的陈设无任何差别。
那靠墙的架子床不知道是从哪里捡的破物什,床腿上还有被火烧灼的痕迹,坐上去不仅嘎吱嘎吱的响,还带着一股霉味。
这里显眼的摆设,就只有这张床,别提会有什么屏风和琴桌了。
怀玉一脚踹开夜壶,食指和拇指一拢,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面上全是嫌弃。
让她心烦的不止是这些,还有漏风的窗户和缺口的石砖地。怀玉检查了一遍,倒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她不用太担心大半夜忽然攒出来一个人找她要钱。
还好这里还是提供热水的,虽然沐浴用的物什是简陋了些,哪里都跟宫里那会没法比。
什么时候才能到扬州……
这种苦日子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沐浴后,怀玉躺在架子床上,心中盘算着到扬州的日子,眼皮慢慢并拢。
怀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依旧在皇宫里,她正爬在树上拿她卡在树上的纸鸢,树下的太监宫女求她赶紧下来。
她才不听,偏要伸手去够,刚一碰到那纸鸢,树下的众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扑过来——
“公主,快逃吧,夏国亡了。”
“公主——三皇子他——”
“公主,你不救救我们吗?”
“咣当”
怀玉猛然睁开眼睛,楼下有什么声音直接将她炸醒了!
发生了什么?
怀玉赶忙穿好衣裳,却发现此此她已浑身冷汗。
她咬着下唇,尽量不去想那场噩梦,心惊胆战地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
又是咣当一声,好似是什么桌凳被砸断的声音。
她仔细再听,一些不入流的脏话又传入她的耳中。
哪个正常的会在半夜这般?
这里果真是个黑店!
她怕极了,但第一反应居然去找薛谌。
虽说几个时辰前,她还气势汹汹地跟他发了毒誓。
但,这可是突发情况啊。
她要跟着薛谌,本不就是准备在这种时候让他派上用场的吗?
没有任何的思想挣扎,怀玉翩然起行。
今天只有他们二人入住,隔壁的屋子还留着烛火,定是因为薛谌也被那动静扰醒了。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也不敢瞧薛谌是何种表情,将想好的说辞一股脑漏了出去。
“我方才看到今晚的月色着实漂亮,心念只我一个人欣赏实在有些遗憾,就想着邀你一齐赏月,这不是巧了,薛公子亦未寝呀。”
屋子里的人不说话。
只有怀玉才能打破这份宁静,
“……你穿好衣裳了吧?穿好了我就睁眼了。”
屋子里没人。
“薛谌,你人呢?”
她的眸子转了一圈,这里果然和她的天字号如出一辙。
被褥是掀开的,蜡烛刚点上不久,正被从纸窗户溜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
这时,楼下的打斗声更甚。
她仿佛在其中分辨出了薛谌的声音。
莫不是他们已经对薛谌下手?
这、这怎么行。
那她怎么办?她躲在这里,早晚也得遭殃。
她不忘拿出金簪,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摆弄了半天,也没摸索出个所以然来。
怀玉深吸一口气,环顾这屋子里还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最终她踢断了一个椅子腿拿在手中,这并不是因为她力气大,实在是因为这椅子离散架就剩她这一脚了。
她要去救薛谌,若是成了,他就欠她个人情,看他还敢不敢对她出言不逊。
若是情况不对,她就放弃薛谌,用这个砸他们,然后趁机逃走。
好,就这么办。
怀玉举着椅子腿,一口气冲下楼,鼓足前十六年积攒的勇气,大喝一声:
“薛谌,我来救你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薛谌站在大堂中央,单手扼住早些时候那个刀疤脸的手腕,将他的手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除此之外,还有散落在周围的破桌子凳子,以及躺在地上唉叫的一堆人。
男人一身乌衣,仿佛要跟黑夜融为一体。
薛谌倏地抬眼探向她,冷冽十足:“嗯,吵醒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当心!”
趁他分神,那被扭断手的汉子从背后掏出一把尖刀冲着薛谌捅去。
薛谌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抬腿一脚,将那大汉踢的老远。
他在长安的时候策马扬鞭纸醉金迷,当街痛打这些无赖的事也没少做。
少顷,男人在客栈中随意一坐,手肘置在桌上,下颚贴着指背,冷眸默然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家妹与我囊中羞涩,能否……”他成为了众人聚焦的中心,他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摩擦,眼角挑起微微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向你们讨一点路费,嗯?”
客栈内死寂一片。
在这群伙计眼里他就像个讨债的恶鬼。
哪有打劫的反被打劫啊!
正常人这会不都睡了吗?怎么还能在房里等着他们啊!
“你们一个个都是聋了,还是瞎了?”怀玉把椅子腿甩到桌子上,跑到薛谌的背后,趾高气昂地冲着他们道:“没听到他说什么吗?还愣着干什么!还快不把钱交出来!”
同时,她心中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远的了。
虞怀玉,你变了。
对金钱的渴望已经使你面目全非。
但幸运的是,他们洗劫黑店成功,让钱袋子终于略微鼓了起来。
再次启程后,那匹老马背上的行囊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去扬州的路途还远,途中还要经过不少城郡。
俩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像他们这种锦衣玉食惯了,又在暴穷后终于手头上有点钱了之后,就会产生无限的物欲。
一路上,他们能住上稍微舒服一些的客栈了,不仅如此,怀玉终于能换上一双好走的鞋子,五套换洗的裙装,顺便还能为这匹马换成一套新的马鞍。
于是到了荣州,二人就不得不去面临一个很艰难的现实。
他们再次穷得叮当响。
荣州的物价比他们之前途经的城郡要高一些,这让怀玉直接变了脸。
“我们该怎么办呀?”马背上的少女用桃花染着指甲,小声地抱怨道:“要是当初你少买几件衣服就好了。”
薛谌耳朵好使,斜睨了一眼怀玉,“你怎么不说你少买几件,你不是一个个都看不上,嫌弃他们用料差吗?”
怀玉抬起手遮住太阳,阳光拂过她的指甲,从五指间溜走,“我是女子,爱美是应当的。”
薛谌拉着一下缰绳,让老马跟着他的方向走,另一只手掂量着钱袋,吊儿郎当地说:“要不就四处转转,或许有富家小姐赏口饭吃呢。”
“啊?你真的连脸都不要了吗?”
怀玉一时间当了真,
其实他话说的不错,他很好看,好看到长安无数贵女都趋之若鹜,但凡多上进一些,可能就更早几年跟哪位贵女订了婚,也不会有他们之间的两看相厌了。
贵女们都没有一个敢的,她一个如此受宠的公主,为什么偏偏父皇能将她赐婚给了他呢。
想到这里,怀玉的心中有些酸涩。
她之前不愿去想,如今也无法否认,无论她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一个实用的工具罢了。
没关系,怀玉,还有皇兄呢,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一定要打听到皇兄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
余光中,她发现薛谌正瞧着她。
她仰头,努力将快要涌出的泪花收起来,才眼巴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仿佛他也只是单纯地瞧着她。
他是看出了她的心绪吗?是在觉得她可怜吗?
他没有说话,怀玉满眼尴尬,低下身子拽了拽薛谌肩膀上的料子,
“怎么办呀?”
薛谌的脑袋偏了一下,玩味尽生眼底:“你刚骂完我就要找我说话,我看你才是厚脸皮。”
果然,他就是拿她解闷呢。
“别胡闹,我跟你说正事呢。要不,那我们也就做点生意呗。”
怀玉双手合十,一个放在过去都是荒唐的想法诞生了。
“那你会什么?”
怀玉嘴巴一撇,一副委屈的神态:“你难道忘了我的身份吗?你从未觉得最起码我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琴棋书画就免了,我刚观察过了,能来集市买东西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世道不好,没人愿意花闲钱买个响。况且,咱们现在连笔墨的钱也掏不出来了吧?”
他指了指集市,“你看那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我看这活不用成本,有俩人就行。”
“你还会这个呢?”怀玉的身子低伏,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兔子:“你原来在长安都天天干什么呀?”
但……
难道要她挥大锤?
她堂堂一国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琴棋书画行不通,要她干这种粗活,也……
太强人所难了。
但俗话说,有钱能使公主推磨。
怀玉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扭捏道:“要是没别的办法我也可以试试。”
薛谌点了点头,伸手准备将她扶下来,“那你先找个地方躺着,我去找块石头试试。”
你、你……
虞怀玉立刻挥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又拿我逗趣是不是?”
“嘴巴又厉害又会打人,就别在那委屈巴拉的了。”薛谌弯了弯唇角,“走了,去当铺,先挑些东西当了。”
怀玉哼了一声,扭过头,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她坐在马上任由薛谌给她带路,眼睛却总也闲不住,左瞧瞧右看看,抬手指着人多的地方。
“薛谌,他们都聚在那里干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群人围在一大块木板前,
“布告栏吧,谁家招下人会来这贴一下,也可能会有些其他活,但都是苦力活。”
“哦。”
怀玉有些失望,她没人伺候没耍脾气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去签那种卖身契?
突然,布告栏前一阵骚动,有家丁扮相的人过来撕了几张纸,又贴上了几张,推开人群又走了。
被撕下的纸随风飘着,啪的一声撞到马脖子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揽过来,满眼好奇。
“文宅需要一批镖师,将货物送到扬州,包吃包住——薛谌薛谌,不然我们去做这个吧!啊——”待到她看到落款时间时,怀玉的心情又从天空中落下了,“啊,居然已经过了招募时间了……”
包吃包住的好事居然轮不到她了!
这种大起大落地心情让怀玉很不好受,尤其现在她肚子又饿了,她真的好想直接摊在马背宣布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
去、去你的这个让公主受苦的可悲世道!
“这种活应该早有镖局接了,而且一般不要散户,怕出事。”
薛谌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他们拐了好几个巷子,还没找到当铺。
怀玉觉得自己已经饿成了一片纸,现在有人冲她吹口气,她就可以落到地上了。
“登徒子,给我滚!再不走开,我叫人了!”
险些就准备双脚一蹬瘫在马背上的怀玉闻声望去,瞧见一名女子站在暗巷里,面红耳赤指着个痞子臭骂,她转身要欲走,却又被地痞拦住了,她刚一扬手,又被那无赖抓住,只得怒吼:“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吴侬细语,就算是生气,也没有什么气势,反而更着了那无赖的道。
“皇帝老子都死了,我还管你老子?”
怀玉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她的身子一晃——薛谌又牵着马向前走了。
“等、等下啊!薛谌,你没看到那个姑娘……”
“嗯,看到了。”薛谌一副漠不关心的架势,“管我什么事。”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吧?”
薛谌好看的唇勾起弧度,凌厉的瞳眸浮现嘲弄眸光,“我又不认识她,我也不是圣人。”
“可你不是……”
不是救了我吗?
好吧,那可能只是碰巧,她撞在薛谌身上了,况且如果他们那时不互相帮助,都会死……
可那女子跟自己当时的处境不一样吗?父亲不能为自己撑腰时,臭虫就会围上来。
薛谌不想管,那就她来管。
“你不去,我去。”
脑海中,那女子可怜颤抖的模样仿佛快要与自己合二为一。怀玉拉紧缰绳,按照薛谌教她的法子调转马头,挤进那条幽暗的小巷。
少女紧张的打颤,她根本控制不住马的方向,笨拙拉扯着缰绳,不住地东倒西歪胸跌撞进去。她拼尽全力拉扯,缰绳勒进皮肉,才让这匹马停在被调戏的女子的身前。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打烂他的脸,却下意识转头去看薛谌。
男人逆着光,整个人都深了一度,他倚壁斜靠着,对着怀玉扬起戏谑的笑容,朝她颔首,分明在说……
不知道怎么办就求我。
可恶,谁会求他!
怀玉膛止不住地大幅度起伏,她顾不及手上的疼痛,转身指着那无赖斥道:“你快滚蛋!”
那无赖起初还被突然冲进来的高头大马吓得后退几步,不料冲进来的也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皮肤亮的跟雪似的,出现在巷子里,像天仙下凡一样,他甚至都以为在做什么美梦呢!
“哟,这个顶好看,怎么,你们是打算一起对小爷我投怀送抱?”
他的话音刚落,眼皮子都还没眨一下,就实打实地挨了一拳头,半边脸瞬间肿起。
“你又是什么东西?!”
薛谌眼中的戾气更甚,他嫌恶地看着溅手背上的血点子,脸上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却只叫人觉得森冷。
“你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