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59章 第59章

◎三劫已过,今恍若今生了却,如今便是再没有任何命运左右的未来了。◎

翻来覆去死不了是一种什么体验,尹崇月最能回答。

她第一次经历是自己作死,为了给萧恪找条路走,不惜自己拿刀捅了自己;

第二次是为了救自己和萧恪阻止宫变,拉着徐荧真不顾伤口,拼了命把自己又折腾回鬼门关一次;

第三次是这次,她万念俱灰,喝下毒药,打算和这个尘世做个了解。

不过看起来尘世倒是很喜欢她,三次折腾,三次都把她给拖回来。

以至于尹崇月一直在想其实师父算命真的很准,她这三劫当真都应了。

只是这次醒过来时并没有很痛苦,身上没有外伤,只是喉咙里火辣辣的干燥灼热,好想给自己灌水喝。

于是便有一股清泉流入口中,尹崇月照单全收,待她睁眼一看,却是个怀抱襁褓的陌生女子在给她喂水。

吓得她猛地撒手后退,身下这张床也不是她认识的窗,整间屋子干净朴素却极其温馨,挂着好多孩子用的小玩意儿,多姿多彩满是鲜活气息,却不知误入了谁的天地。

给她倒水的女子与珠娘差不多年纪,三十岁左右,却皮肤更白,看起来也更俏丽温婉,笑容极其柔和,她哄了哄仿佛被尹崇月忽然惊醒吓到的孩子,又抬起头来温柔笑笑:“你醒了?睡着的时候你喊了好久的渴要了好多次水,还没喝够呀!”她声音极其亲切,仿佛和尹崇月已经认识了许久,没有一点见外。

尹崇月虽然也是个自来熟,但刚经历生死之际,一时也不敢接她的话,只是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不用害怕,没人会来追你的。”陌生的夫人向尹崇月展示友好,“看你害怕的样子,可怜见的,我再去给你倒点水,你帮我看着一下女儿可好?”

人家都把女儿交给自己了,再提心吊胆表现出来似乎也不大好。

再说她也真的很渴。

尹崇月只能按捺不安,点点头,努力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死这个问题,从陌生夫人手中小心翼翼接过襁褓,看她缓缓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这孩子睡得倒熟……被自己嗷嗷一嗓子还没喊醒。

尹崇月手拖襁褓低头看去,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脊背寒毛都竖起来,差点将襁褓扔出去。

——那里面包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孩子,而是一个木偶,没有面目,做成婴儿大小裹在其中。

这是恶梦吧?是阴曹地府的考验?是阎王老儿的测试?

救命,按照道理她是修行之人,死后不归阎王,该归地藏菩萨管啊!不对,她又不是学佛法的,好像地藏菩萨也管不着。

死了,这回是真的死了!

尹崇月心想大家都是鬼,你不怕我我也没必要怕你!可是当那陌生夫人端着水走回来时,她却还是浑身发抖往后躲去。

然而对方恍然未觉,从她怀里接过襁褓里的木头娃娃,轻声哄了哄,慈母温柔的神色和语调都仿佛这是自己真正的亲生骨肉一般,看得尹崇月毛骨悚然,一动不敢动。

这时门忽然开了。

尹崇月求救般抬眼望去,差点哭出来,心想陈麓你怎么也死了!

进来的人正是陈麓,他身上穿着常服,并未着甲胄,看着也不像死人。

陌生夫人见他进来便抱着孩子迎上去说道:“相公,小姑娘她醒了。”

陈麓揽过自己妻子的肩膀,用尹崇月从来没听过的温柔声音道:“夫人辛苦了。”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真是……你快抱抱阿薇,她可想你了。”

尹崇月便真的看到陈麓犹如慈祥的父亲一般抱起那个木头的孩儿在怀中,轻轻哄逗,然后又递回给妻子柔声道:“我与客人说些公事,阿薇都困了,你哄她先睡了。”

陈夫人与陈麓相视而笑,点点头,抱着孩子朝门外走,走出去一半却又回来道:“小姑娘下午烧了好一会儿,如今好了正是渴的时候,你别光顾着和人说话,记得倒些水给她喝。”

“还是夫人心细,我晓得了。”

陈麓目送陈夫人离去后,转身看向屋内床上,只见尹崇月紧紧扯着被子一角,脸色比送来时还要苍白,整个人抖作一团。

疯了,都疯了!

这屋里一定只有自己一个人正常人!

不对,大家如果都是死人,那大家都不正常!

她思维最混乱之际,陈麓已走至窗前,朝她深深一拜:“惊吓到了尹贵……姑娘,实在抱歉,只是各处都风声鹤唳,只好将你送至我府上躲避,不得已出此下策。”

陈麓又变成尹崇月熟悉的模样,让她略微冷静,但心中还是恐惧非常:“陈大人……我……你夫人……那个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麓似是安抚她一般,给她倒了杯水后才开口说道:“我妻子……是个疯子。”

尹崇月的恐惧消失了,沉默的悲哀迅速占据她刚刚苏醒的心。

“她十年前就已经疯了。当年先皇驾崩,恐宫中生变,大行之前命我于殿前待命戒备。”陈麓坐在方才自己夫人做过的床前椅子上,用很平静的声音叙述这段过往,“那天叛贼亦有作乱,只是在京郊闹事影响不大,并未波及宫内……只是我回家了才知道,那天我妻子带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回娘家京郊的花园陪父母消夏共叙天伦,家中遭到逆贼袭击,我泰山大人与岳母皆被杀害……还有我的女儿,也死于乱军之中。”

尹崇月想,这比她方才的经历更恐怖,这是只有在阴曹地府才会听到的悲剧。

“我妻子拼死护住女儿,身负重伤,因失血昏迷侥幸逃过一死,然而醒来得知噩耗,便彻底疯了。”

“去邰州的路上,你拿来哄路边小孩的拨浪鼓……还有后来你见到姚思延,说疯子也是有感情的……是因为这个。”尹崇月想起前尘往事,只觉唏嘘悲凉。

陈麓默默点头,又道:“是我不放心其他人照顾你,我妻子虽然人是疯癫的,但却温柔如旧,吓到尹姑娘实在抱歉,我替她赔礼。”说罢面带愧疚起身,朝尹崇月行礼。

尹崇月赶忙伸手拦住他说道:“这有什么好赔礼的,不用……千万别,我能活着,只怕还是陈大人的功劳,只是不知道……”

陈麓却肃容朝尹崇月又是一拜,正色道:“方才是为夫人唐突,这一拜,是我替自己写的。”说罢竟然单膝跪地。

尹崇月方才苏醒,浑身使不上劲儿,七手八脚想去扶陈麓,却只抓住他袖子怎么也拽不动很是着急:“这是干嘛!咱俩都这么熟了,你还救过我的命,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

陈麓却很认真地摇摇头:“姑娘不要推辞,我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他说得如此郑重,尹崇月倒手脚不知往哪放了,只得听他讲完。

“自丧女疯妻之后,我便深恨废太子残党,一心只希望其党羽尽灭,还天下太平,让我家中之悲剧莫要再有。于是我始终为皇上尽心竭力,无奈残党势大,却难扫平。但自姑娘入宫后,施展雷霆手腕军师智谋,直至今日,终于彻底平息逆党。尹姑娘,你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为你做事,自当万死不辞。”

陈麓声音磊落言语坦荡,只以军中单膝跪礼拜谢,尹崇月也未想到他有如此遭遇和心境,听他说了原因后,不受这一谢倒显得自己扭捏造作,于是便等他起来,才开口说道:“逆党根除并非我一人之功绩,大人言重了。”

陈麓沉吟后说道:“我想不只是我,皇上也是这样想的。”

尹崇月听他说道萧恪,一时不知说什么,其实方才确认自己还活着,她便知道萧恪给自己喝的药决计是假的,他或许只是想真的看自己是想要出宫的自由还是性命罢了……只是自己这个答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皇上肯放我走?”她低着头问道。

“皇上没有和我说任何一句话。”陈麓叹气道。

“皇上让你去暗杀卢雪隐……你为什么放他一条生路?抗旨是很危险的。”尹崇月本想接一句,尤其是皇上这般城府如此之深的人的旨意,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卢大人是尹姑娘你心上之人,我不能戕害他,但我亦不能辜负皇上信任,于是我让卢大人杀了我再跑,但卢大人拒绝了……”陈麓无奈苦笑,“卢大人是高洁傲岸之人,自然不会这般行事,只是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后来是太后派人来制止我,如今徐家曾经的一些留在宫中的耳目手下皆已为她所用,她差遣其中一位心腹来,说已是准备好尸体代替卢大人,让我去交差。”

尹崇月没想到徐荧真会这样帮自己,一时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似乎她已经不太会看人了——又或许她从来没有会过。

“那后来呢?”她只能这样问。

“后来我迫于无奈,打算交待差事后索性自杀谢罪,谁知皇上却让我戴罪立功,带您出宫。”

“他……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

“没有。”陈麓顿了顿,“但是,他说不想再见到你了,后面的话,有人会说。”

“是谁?”

陈麓打开门,迈入屋内的正是薛平。

待他出去关上门后,屋内便只有两个人了。

“薛姐姐……”尹崇月不知怎么忽然想哭。

薛平似是不忍,又似埋怨,只站在床前也不坐下,沉声道:“贵妃……你真是……太糊涂了!”

尹崇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自幼随皇上长大,他全身心信任过的人唯你一个,即便这次的事情,他也是因恐惧失去你和对你的信任所致,而你玉石俱焚,当真是不给她半点转圜……”说至此处,薛平深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皇上让我来告诉你,你说的话,他会记得,但你这个人,他是一定要努力忘掉的。”

滚热的泪滑过面庞,尹崇月心中凄怆道:“忘了也好……”

见她如此,纵然薛平心中不忍,也还是绷住面孔,泠然道:“他说你便和卢雪隐去就是了,再不许入京,否则格杀勿论。那药死不了人,吃了顶多烧两天,你不会有事的。皇上还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不管在哪里逍遥快活,享受到的天下安乐也都是他的恩赐。”

这气话真的很像萧恪说的,尹崇月怅然想。

“还有你的父母……皇上会给他们带话说你没事,只是对外,你是一定要死的。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

“还有卢雪隐也死不了,他被徐太后安置在玄极观等你,你们速速离去不得逗留。”

“薛姐姐……替我谢谢皇上。”尹崇月听完后轻声道。

“皇上你知道你宁可一死既是不愿意在宫中一世,也是想证明自己宁愿死也不会背叛他。他愿意为这份勇气和决然给你一条生路,只是,过往种种,姐妹金兰的情谊,就全都无了……你,保重吧……”

薛平说完要说的话,履行过职责,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太后让我也给你捎带一件东西,说是送你的礼物。我要回宫了,娘娘的丧事还要大办,娘娘自己离去时注意别让人看见了。”他语气顿住,似乎犹豫许久,终是说出口来,“其实我一直很佩服娘娘您……也嫉妒过羡慕过……但现在……只希望您过得快活。尹贵妃,就此别过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尹崇月趴在床上控制不住地落泪,许久,拿起那本书,发现是当初徐荧真送给自己的司马承祯《坐忘论》

恶生死之苦,爱生死之业……

她轻轻默念,翻开书页,里面掉出一张写有这句话的字,还有另一张素白小笺,上面用徐荧真极具力道又兼美感的笔体写着一句诗: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尹崇月心中难过,但仍不住感慨,徐荧真这个娘们儿,祝福别人都要拐着弯骂人,当真是恶毒。

结果似乎书页里还有其他,尹崇月再次翻开,看见里面夹着好几张五百两的银票,外加十几片金叶,更有一张徐府的地图,上面画着许多暗道。

尹崇月心下大惊,想着不会徐府下面还有什么奇怪东西吧……但这次她可不敢再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徐荧真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用意为何。

算了不想了,她真的好累。

三劫已过,今恍若今生了却,如今便是再没有任何命运左右的未来了。

尹崇月不想再睡,又觉得还是按照萧恪的话快点离开就好,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她便叫来陈麓,在他的护送下前往玄极观。

此时秋夜闻雨,到处都是潮湿的萧索。

路上却见帝京官宦之家大门均已挂上苍白的灯笼,城内尽是缟素,她忍不住去问陈麓:“死个贵妃,排场这么大?”

陈麓实话实说道:“您死之前……不,是尹贵妃薨逝之前,已由皇帝下旨为后,他们不是为尹贵妃办国丧,而是为尹皇后。”

尹崇月一时百味陈杂,在自己的丧仪中穿行,莫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玄极观,她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裴雁棠和珠娘早就等在此处,两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眼神看尹崇月,尤其裴雁棠,哭得像是尹皇后真死在他面前一般,他又是叮嘱尹崇月千万不要回来,又是大包小裹把自己收拾好的卢雪隐的东西都给她拿着,嘱咐到千万别欺负他卢贤弟。

尹崇月觉得裴雁棠的认知有错误,以她自己的身手水平,怎么也打不过一个前枢密院禁军兵马司枢密副使。

但裴雁棠就是不放心,他告知卢雪隐已经在一处隐秘地点等待,那里有两匹备好的马,可以带他们尽快离京,包裹里有衣服干粮,还有匕首蒙汗药以及一切出门在外用得上的物件,遇到匪徒千万别手软。

说到此处他又是落泪,珠娘劝了好久,他才松开攥着尹崇月袖子的手。

尹崇月知道,裴雁棠与卢雪隐这次告别,只怕也是天人永隔了。

或许未免自己兄长受到连累,卢雪隐从邰州回来都未曾见过他一面,如今也没能话别。于是尹崇月只好自己向裴雁棠保证,她一定不欺负他的卢贤弟,待他情绪稳定,才兀自出发。

秋雨缠绵之际,她又见到了卢雪隐。

他们好像总是会在下雨时见面和分别,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他们相间不是为了分别,而是为了奔向共同的命运与远方。

不需要说太多,卢雪隐搂过尹崇月,沉默些许后,松开手扶她上马,而后他自己也跨于马上。

“我们去哪里?”尹崇月问道。

“你在邰州时说过,灵州和巴州的雨更妙,我们去那里。”他的声音仿佛此时两人不在奔命,而是寻常出门游幸。

“好,就去那里。”尹崇月笑着说道。

二人相视后共同打马,踏过秋雨沾湿的路,踏过长夜漫漫的秋,踏过人生最艰难的一次考验,朝梦想的自由和生活一路狂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大家喜欢这篇短篇古言轻松小文!

下一篇打算开专栏里的《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

文案:

高考出分首日,刚刚成为某省理科状元的卓某死了。

死了,但没完全死。

他穿越入一个书香门第的卓姓世家,成了年仅六岁的长房长孙。

听着是挺好,但他家老太爷在争储中站错队被砍了头,自己的三个前途光明各有功名的儿子附带全家齐齐流放极北朔州,苦役服刑。

卓思衡以为自己拿得是绝地求生剧本,于是潜心学了一身实用生存技能,却没想到几年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卓家罪臣身份可免,但想回原籍是不可能的,朔州老少边穷地区还需要建设,给你们一个正常人身份不要再叫了。

少年自此决定,既然没了罪臣后人的身份可以科举入仕,那我就用考试改变命运的方式杀回去!

他毕竟是在刚高考完智力水平尚处于巅峰时期穿越的,满脑子知识也带了过来,简直是小猫咪嗷嗷叫——全是妙妙妙!

然而,他不幸是理科生。

在一个科举应试只有文科的时代,他想要改变命运犹如登天。

但即便是九重高天,他也未必就登不上去。

试登穹庐挽北斗,天自高来我自强。

这是一个灼灼少年成长强大、位极人臣颇有养成感的故事,也是他率领罪臣之家重回名门望族的故事。

有感情内容,但不多;

有种田内容,也不多;

有日常生活,算调剂;

有可爱女主,就一个;

主要还是搞事业,科举和仕途为重点,以及个人成长与自我理想实现的内容;

当然把这篇当成一种古代科举做官项目“竞技文”也不失为一个阅读小妙招。

一句话文案:穿成戴罪之身重振昔日名门

爱你们!

可免,但想回原籍是不可能的,朔州老少边穷地区还需要建设,给你们一个正常人身份不要再叫了。

少年自此决定,既然没了罪臣后人的身份可以科举入仕,那我就用考试改变命运的方式杀回去!

他毕竟是在刚高考完智力水平尚处于巅峰时期穿越的,满脑子知识也带了过来,简直是小猫咪嗷嗷叫——全是妙妙妙!

然而,他不幸是理科生。

在一个科举应试只有文科的时代,他想要改变命运犹如登天。

但即便是九重高天,他也未必就登不上去。

试登穹庐挽北斗,天自高来我自强。

这是一个灼灼少年成长强大、位极人臣颇有养成感的故事,也是他率领罪臣之家重回名门望族的故事。

有感情内容,但不多;

有种田内容,也不多;

有日常生活,算调剂;

有可爱女主,就一个;

主要还是搞事业,科举和仕途为重点,以及个人成长与自我理想实现的内容;

当然把这篇当成一种古代科举做官项目“竞技文”也不失为一个阅读小妙招。

一句话文案:穿成戴罪之身重振昔日名门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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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祸国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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