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这天晚上，姜禹没有进主卧。

后来萧绮听到客房门关上的声音。

萧绮定了定神，直到程尧东发来微信。

他已经知道喜禾采购部发生的故事，特来表示赞叹，还说若是放到古代，她这样的都能披甲上阵、指挥三军了。

这话有些夸张，萧绮也没当真。

萧绮只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鲁莽，没有危险预判？」

程尧东措辞问：「那倒是不会，你为什么这么问？」

萧绮没提姜禹，只说：「哦，就是事后反思了一下，在想是否还有更温和的处理方式，或者不用自己亲自去。」

程尧东说：「你是可以不必亲自去，但你那个助理林轩，能处理到位吗？咱们现在手下缺人，人才可急不得，得慢慢培养。」

萧绮：「嗯。」

程尧东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萧绮：「？」

程尧东：「虽然老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还有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绮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你就别兜圈子了，你就是想告诉我，不要集权给任何一个人。」

程尧东：「差不多。」

其实就算程尧东不说，萧绮也已经想到了。

在宋朝就有防止专权的「更戎法」。

而在喜禾，营销部白经理刚来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这样，早期他也不是私心重的人，他的胃口是逐渐撑开的。

利益，就是用来考验人性的。

这里面当然有秦晔的纵容和器重，却也有权力过分集中的弊端。

如果她不引以为戒，难保将来林轩不会成为下一个白经理。

再换个角度看，一根柱子也撑不起房顶，非得多几根才稳固。

林轩算是一根，张文睿是第二根，许捷也可用，除此之外还要发展其他人，还要防范着其中有人抱团。

最好还是相互制衡。

而一说到制衡，萧绮难免就想到姜禹。

虽然她不同意姜禹今天的反驳，但在制衡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更为熟练。

或许等到喜禾稳固之后，这也是她要走的路。

……

这一夜，萧绮睡得并不踏实。

期间她做了两个梦，一个忘记了，一个还残留点印象，大概是和姜禹有关的，好像也是为了一件事发生争执，还吵的很激烈。

姜禹说她公私不分，不该对下属讲人情的时候讲人情，自己破坏了规矩。

萧绮说他冷血无情，就是工作机器，有时候要人情、规矩一起用，不能一刀切。

似乎都有道理。

但谁也不认输。

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立场，为了争辩一个最「正确」的答案而开炮。

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有说服谁，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方法是最合理有效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但不得不说，梦境反应现实。

她心里大概是对姜禹挺有意见的。

萧绮下床洗漱，选出要穿的套装放到一边，打算先去厨房找点吃的。

谁知走出去一看，姜禹已经在饭厅了。

他背对着门口，背脊宽阔，肩线流畅，身上穿着休闲衬衫和休闲裤，外套就搭在旁边。

空气里弥漫着饭香味。

萧绮越过姜禹进厨房一看，锅里还剩了一份早餐，显然是留给她的。

她将食物盛出来，端到餐桌上。

姜禹也直起身，擦嘴后说：「昨晚是我情绪太急了，表达也有问题。」

这没头没尾的突然来了句，萧绮刚拿起汤勺，就停在半空。

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看似平静无波，眼底却有暗涌浮动。

萧绮「哦」了声，跟着说：「我也有问题，不该针对你。你劝我，也是为我好。」

姜禹扯扯唇角，又道：「我，不是想否定你的处理方式，我也不是在教你做事，我只是太担心了。一着急，就没有没注意语气。」

「嗯，明白。」萧绮也笑了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各自错开。

姜禹端起空碗放进洗碗机，再回来经过萧绮，说了句：「我早上要见客户，先走了。」

萧绮：「好。」

姜禹拿起外套和手机，边穿边出门，动作流畅。

萧绮瞥了一眼过去，直到门板合上了，她才继续吃早餐。

屋里安静的不像话，连她吃饭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

等早餐进肚，萧绮才长舒一口气出来。

……

不会儿，林轩开车过来接萧绮。

目的地是喜禾。

半路，林轩将这一天之昀设计部的情况交代了一下，他也是问了部门的其他助理才知道的。

萧绮不在部门，下面的人便开始有小动作，当然还是针对任熙熙。

不过就助理的观察，任熙熙似乎和过去的反应不太一样。

放在以前，任熙熙还会努力和大家搞好关系，遇到误会还会尽力解释，但这次她都没什么动作，好像整个人都钻进设计图里了。

而那几个针对任熙熙的设计师，因为将精力放到她身上，自己手里的工作进度都拖慢了，晚上全都留下来加班，似乎是怕萧绮今天去部门，她们会挨批。

萧绮听了一阵好笑，却没表达看法。

接着林轩又说，昨天傍晚下班，任熙熙是非常高调的坐上程尧东的车，以前任熙熙都是能躲就躲。

这件事萧绮是知道的，程尧东和任熙熙都提过，任熙熙不愿意在公司大门口和尚坤的高管来往密切，怕落人口实，有时候会在公司两条街外的地方上车，有时候干脆和程尧东在约定好的餐厅见面。

萧绮说道：「她想开了，无所谓了。」

林轩：「我也觉得是。不过变化还是挺惊人的。」

萧绮：「有的人一辈子都放不开，有的人一瞬间就能想明白。」

随即她指了下太阳穴，又道：「这里通了，行为模式都会跟着改变。一旦确定目标，自然也就不会被周围的人干扰。」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可一旦连谣言都不在乎了，也不被他人的眼光所累，放下心里的包袱，轻装上阵，还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呢？

这个话题转瞬即过，趁着喜禾还没到，林轩又提到白经理的动静。

昨天采购部的「大地震」已经惊动了白经理，白经理也跟公司里几个器重的下属通了气，问了情况，说是今天就会销假上班。

打听情报这块，林轩是有点本事的，这也多亏了他原来在会所做过「少爷」，总能在最短时间里博得陌生人的好感，不自觉地将信息透露给他。

不过这里面还有白经理那几个下属各怀鬼胎的原因。

眼瞅着曾经「一手遮天」的白经理就这样被削去了腿脚，下面几个人肯定也要犯嘀咕。

过去他们帮白经理办了不少事，但说穿了都是利字当头，真要出了事就是树倒猢狲散，绝不会有人讲义气。

正巧林轩问了一嘴，立刻就有人跟他打小报告，不管怎么说，林轩是新老板带来的人，抱住这条大腿准没错。

……

等萧绮和林轩到了喜禾，各部门的人早就来齐了。

白经理立刻出来迎接，带着一脸病容，却堆满了笑意，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来就给萧绮赔不是，声称自己身体不争气，竟然在公司变革的关键时期，这都是因为太担心公司，殚精竭虑所致。

萧绮站住了，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真是很会来事儿，衬着那副圆形的金边眼镜，看上去既斯文又圆滑，只简单几句话，就让人联想到滑不留手的鱼。

而且半个公司的人都往这边看，这是当众表演呢。

萧绮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番白经理：「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让人听不出这话是关心还是讽刺。

白经理陪着笑脸说：「好多了，医生的意思是还要再休息几天，不过公司还有很多事，我心里放不下，还是过来看看。不过萧总放心，我会量力而为，不会给公司添麻烦的。您才来不久，很多事还不熟悉，我今天就是专程来跟您汇报的，有什么疑问，您尽管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一定跟您交代清楚。」

这话说的圆满且漂亮，任何一个领导听见了，都挑不出刺儿。

可在萧绮的理解，这就是一种变相的试探和轻视。

白经理摸不准她的底牌，加上前一天采购部的事，也只能大概预估她是个行事果敢的人，而且还有点冲动。

而最主要的是，她是女性，又是富二代，对于一些在社会摸爬滚打过老油条来说，这两个词就直接和「自以为是」、「草包」画上等号。

女性，在职场上遭受歧视已经是常态了，女性上位者即便再强悍，也不会成为例外。

性别，是比能力和职位更显眼的标签。

至于富二代，社会上的确是有一批不太争气。

因为白手起家的一代都吃过苦，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吃苦，却又忽略了人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总之，「富二代」风评被害多年，再大多数语境下都属于贬义词了。

再说白经理。

这样的人萧绮见多了，就算看到他的轻视，也不会生气。

反过来看，对方轻敌，正好自曝其短。

萧绮这样回道：「白经理能说会道，却不知道办事能力如何？我拭目以待。」

白经理一顿，没想到萧绮竟然不说半句场面话，直接就揭过了。

办事能力那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的，他说得再好听都没用。

萧绮这时转过头，对林轩道：「你去处理新部门吧。」

林轩：「是，萧总。」

萧绮再次抬脚，直接往二楼走。

白经理连忙跟上两步，心里突突的，就因为「新部门」三个字。

白经理：「这……萧总，新部门的事是否再缓两天，现在每个人手上的事情都只做了一半，就这样交接出去，容易乱套啊……」

萧绮已经踩上几节台阶，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扫过白经理，眼神还在他身上定了两秒。

白经理话音顿住，竟然感到一点压迫感。

周围的人也相继屏住呼吸，驻足观望。

可下一秒，萧绮就将目光转开，投向不远处人群中的张文睿。

「张经理。」

张文睿连忙上前，站在白经理旁边：「萧总。」

萧绮：「营销部的个人总结都做好了么？」

张文睿：「刚才统计了一下，差不多了。」

萧绮点头：「那你分配吧。记得一定要问清楚每个人的意见、建议，多听取大家的看法，不要搞一言堂。」

这话显然是说给某人听的。

张文睿用余光瞄了下白经理：「是，萧总。」

萧绮直接上楼。

台阶下，白经理反应过来，又转头追上张文睿，压低了声音说：「老张，这是什么意思啊，真要分部门？这样你的权利也被分化了，你怎么也不知道争取一下！」

张文睿半低着头，说：「行了，你就听萧总的吧，我劝你啊，千万不要惹事。」

白经理的性格张文睿是知道的，说是有人说某某不好，他未必上当，同样，若是有人劝他低调，息事宁人，他反而会不信邪，非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证明自己有两把刷子。

白经理的套路对秦晔是很管用的。

秦晔的主张一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是没有事。时日一长，就变成了有事也被当做没事，直到事情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

白经理还在背后和几个得力下属说，这女人当老板就是不行，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怕事，怕麻烦。

到了萧绮这里，也难怪白经理会看轻她——听说秦晔是萧绮的老师，老师都混成那德行，被人愚弄到经营惨败，变卖公司，何况是徒弟？

白经理看了眼周围众人，一个个三缄其口，仿佛都因为昨天的事害怕了萧绮一样。

当然，大家也看到了刚才萧绮故意忽视白经理的表现，如果这口气他就这么咽下去了，所有人包括萧绮在内，都会认为他是怕了，认怂了，那以后他还怎么混？

要给这个女人一个下马威，就得趁这次！

思及此，白经理把心一横，抬脚走向二楼。

他的鞋一下下踩在楼梯上。

那声音传到二楼，由远而近，自然也被此时站在二楼，倚靠着桌沿，手里拿着一落设计图，正与面前几位设计师对话的萧绮耳中。

萧绮却当做没听到，只将设计图递出去：「袁煦。」

袁煦接过来翻看了一眼，就听萧绮说：「意见我已经标出来了，你们自己消化。」

袁煦立刻将设计图按照署名分给大家。

不过不是人人有份。

萧绮双手环胸，看向两手空空的几名设计师，轻描淡写道：「没有收到修改意见的，就是不过关，继续努力吧。」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点古怪，既震惊又疑惑，因为在过去，他们几个是过稿率最高的。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萧总，您说让我们继续努力，我们也得知道从哪里着手啊……要不，您也给我们一点意见？」

萧绮：「我不提意见，就是无从提起，你们现有的东西全都不符合我的要求，我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们的图，可以焕然一新。」

几人还是接受不了，有人还凑到袁煦身边，看他手里那几张设计图的标注。

放在过去，袁煦的过稿率可是最低的，他前阵子都打算走人了。

现在倒好，来了个大翻身。

萧绮这时说：「拿到设计图的，有什么不明白现在就可以提，大家也可以帮忙集思广益。」

说话间，白经理已经站在萧绮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面对萧绮的设计师们也都看见了。

萧绮却没有理会的意思。

袁煦这时举了下手，等萧绮示意，他说：「萧总，我看你标注的这里，其实我也考虑过，但我到现在都还拿不定主意……」

袁煦边说边指向设计图上的标注，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咳嗽声打断。

是白经理发，还是为了吸引注意而故意发出的。

袁煦站住了。

萧绮也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住他。

白经理见萧绮终于正视自己，没等她发问，就笑着上前说：「抱歉各位，打搅一下。萧总，是这样的，营销部一分为二，这么做不是不好，是有点太着急了。而且我们还没有开会讨论，就这样分成两个部门，看上去是把人分开了，可事情却没分开啊。大家平时都共事惯了，默契也早就培养出来了，在业务操作上还得互相帮忙。这样划分部门，这就是一间屋子变成两间屋子，工作内容和人员分配还是没变。你说，咱们何必浪费人力物力搞这些呢？」

言下之意，这样做只是形式上的变动，换汤不换药罢了，萧绮这一手是毫无意义的。

这话落地，二楼瞬间陷入沉寂。

白经理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因为四周本就安静，声音便毫无阻碍的传到一楼。

一楼众人也纷纷竖起耳朵，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替楼上的人捏把冷汗。

至于萧绮，却是半晌没有回应，就只是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看着白经理。

白经理一时搞不懂萧绮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在想说词，而且她一定很生气，因为在她急于立威的时候，他竟然第一个跳出来提出反驳。

但同时他也是得意的，他是最了解营销部情况的，如今又站在为公司着想的立场上，句句言之有理，他就不信萧绮还能仗着自己是老板硬来，那她很快就会失去人心，难以服众了。

白经理等着看笑话，脸上也是笑呵呵的。

萧绮也终于动了，抬手接过袁煦手里的图，指着修改的地方说：「这一块你换个思路，不要在原有的痕迹上修改，直接推翻看看。」

袁煦点头，拿回图陷入沉思。

这时，萧绮忽然开口了：「喜禾是什么样的公司？」

这话没头没尾，问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而话音落地时，萧绮正好看向白经理。

白经理用手指了下自己，恍然道：「哦，服装公司。」

萧绮：「服装公司以什么为主。」

白经理：「呃，当然是服装啊。」

白经理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小学生一问一答吗？

直到萧绮扬了扬下巴，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一点讽刺说：「所以你打断设计会，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更重要，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