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失律者
“我好像已经死了。”陈寅感受不到手脚身体的存在,身体像是破布娃娃一般挂在路边的花坛上,一根尖锐的钢条勉强将他固定在那里,让他不至于完全躺倒在地上。
他听不见任何东西,平日用来与外界隔绝的厚重耳机已经变成一堆零件。
刺耳混乱的音律声从四周潮水般涌来。
原本还算正常的世界在尖锐的声音中开始不停的扭曲,向他奔跑过来的交警身体不停的扭曲,手变成了脚、交变成了头,身上红白相交的制服像是一件淌着血的生物皮肤。
“……?……!……”
有人对他说什么,然而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他不是个聋子,但是和聋子差不多,在一场有预谋的高烧以后,他所听到的一切都变成了无法理解的折磨。
他能听到声音但是失去了音律,连普通的对话都无法进行更何况是音乐。
他不知道贝多芬是如何在失去听力以后成为一代钢琴大师的,他既没有这种天赋也没有这种意志,原本冉冉升起的音乐之星,最后变成昙花一现的哈雷彗星。
面容模糊的交警把他身上的那层“皮肤”脱了下来,他试图说些什么。
陈寅努力的想给他一个微笑,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太接受的事情,更何况他是一个孤儿,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并不会有任何人为他难过。
眼前的交警也不过出于人道主义和保住自己饭碗着想,即便是忙得满头大汗却也无济于事。
由于声音的侵蚀,陈寅看到的画面越发扭曲和混乱,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但是想必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一切都在变得黑暗,哪怕是阳光也无法挽回他眼中的世界,他尝试着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围观他的群众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只是远远的看着,不乏有些拿出手机拍照上传。
不过这些都与陈寅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记得那么一句话,在混沌的黑暗中他想不起是谁说的。
“一人得生,便有一人得死。”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一直漂流下去时,一束光像爪子一样抓住了他的身体……如果他还有的话。
光芒深深的嵌入他,像是在解剖课上细心讲解的老师一点一点的把他翻出来展示给台下的学生们看。
这种感觉十分的糟糕,或者说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有感觉本身就很糟糕。
他之前没死过,也没人告诉过他死了会怎么样,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
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算是一种优良品质。
他的耐心带给他的结果就是身体被那道光紧紧的裹住,越来越紧,以至于让他下意识的在喘气。
他发现自己真的在喘气,以一个活着的生物而不是一个灵魂、死魂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存在。
陈寅感觉到了缺氧窒息的痛苦,就像小时候掉进池塘里面,他拼进全力的把双手从伸到头顶死死的撑住最后一缕缝隙。
“……”陈寅努力张大嘴巴,用力的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呼吸,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热和湿漉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不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胎儿一样。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不停的用手撕开那个仅存的缝隙,作为一个生活在物质丰富国家的合法公民,他有着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力气。
那个口子越来越大,
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进他的鼻子中。
谢天谢地他还有鼻子,然而现在不是感谢的时候,他发动全身力气将那个口子撕开,像是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鱼儿。
很快那个口子就已经有人头大小,他顾不得其他用力将自己的脑袋伸出撕开的口子……那些腥臭的液体已经包裹住他的全身,他要么就再死一次,要么就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啊!”他把脑袋伸出了那个狭窄恶臭的牢笼里,重新呼吸到……不是那么新鲜的空气。
作为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他在自己的幻觉中见过很多无法理解和难以想象的东西,但是当他把头伸出撕开的口子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里明显是一个藏书室,周遭散发着书籍、羊皮纸、油墨和死掉的虫子的味道……这些还算正常范围,但是除此之外更是有着浓郁的血腥味。
两只看上去像是鱼类的尸体被扔到一旁,在没有良好的保鲜措施下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一具类似野猪的头颅被摆在一张桌子上,在经过了几天的发酵和酝酿以后已经开始散发出足以制造生化武器的味道。
陈寅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浓烈刺激的气味和眼前比邪教仪式更像邪教仪式的画面不停的冲击着他的生理下限,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缩回那个小小的茧子里面去。
直到他转头看向一旁……
一具死去的尸体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他的鼻孔甚至能感受到尸体特有的冰冷和麻痹。
尸体诡异的冷笑着,黑褐色的眼珠像活人一般死死的盯着陈寅。
陈寅有那么几分钟是忘记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的,他就像刚刚车祸那会儿一样全身没有任何感觉,一时间忘记说话忘记呼吸忘记周围那些古怪反胃的气味。
直到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清脆的响声。
“铛铛铛”时间仿佛在钟声响起那刻才开始流动。
陈寅发现那个被自己扒出来的出口其实是眼前死尸的脖颈,他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塞进去。
他只知道必须得从男人的身体里爬出去。
他听到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从藏书室的门外传来,其中甚至包括一连串身体与台阶亲密接触时发出的特有碰撞声。
“等等……我好像能听得见声音了?”陈寅惊喜的意识到这个事实,这让他加倍用力把自己的身体从那个扒出来的口子里挤出去。
对于他来说,声音意味着音乐、音乐意味着一切。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在重要,他只想活着出去,甚至想回去……
他发现死尸被牢牢的固定在一张椅子上,他用手抓住一个巨大的书柜,将自己的身体向外拉扯出去。
死尸脖子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不知道是时间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尸体并不如他想象的坚韧,随着他的身体向外挪动所遭受的阻力也越来越小。
到他的腰部乃至腹部时,他使出了吃奶的劲把自己的身体拔出来。
“哗啦”
在经过一个临界点以后,饱经摧残的死尸像是吹胀气的气球一般裂开,裂纹像是蜘蛛网一样遍布尸体。
当陈寅把身体彻底拉出来时,尸体像是被海浪冲垮的沙滩城堡般倒下,半个头颅打了个滚,落到陈寅手边。
他还是保持着那种诡异得令人忍不住发抖的笑容,像是在嘲笑他,像是在嘲笑这个世界。
陈寅紧张的看着藏书室的大门,那是一扇看上去不大靠谱的木门,用着一把古老得和这些藏书一样的生锈大锁。
而那把大锁正在缓慢而坚定的转动着。
陈寅倒是想阻止外面的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闯进来,眼前的这一幕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接受的……尤其是这间藏书室现在的活人大概只有自己一个的情况下。
但是不知道是刚刚复生还是之前用力过大的缘故,现在的他虚弱的连拧个瓶盖都费劲,更何况是把这里的一切都收拾干净。
他不想刚刚复活就被以各种邪恶祭祀或者谋杀之类的罪名扔进监狱里。
他咬紧牙关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拿起桌子上的唯一一本书——《失律者》
名字起的很新意,但是陈寅抄起这本书的唯一理由是这本书镶有一层薄薄的铁皮,并且厚度堪比半个拳头。
待会无论是什么玩意闯进来他都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是知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