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一来两相负,不曾饶过谁
天边堆叠的云错开了身儿,一束金黄乍然射了出来,模糊可见一弧状,天当真要亮了。
云棠抬手按上小腹,并未因水颖峥的话而难过,消蚀内脏吗?听来甚有些恐怖,可这不痛不痒的,如此安乐的离开也挺好的。
忽然几声讥笑传来,“你舍命救他,他却置你于不顾,棠儿,这个笑话如何?可能取悦你?”
她意外的看向顾胥星,“顾呆子……”他何曾这般尖酸的跟她言语过。
顾胥星挑眉冷笑,“怎么?不好笑?也好,水颖峥,你若不救棠儿,便也给我个痛快,我们今日死在一处,到地底下做对鬼鸳鸯……”
话音未落,水颖峥信指一挥,但闻顾胥星一声痛呼,云棠急道:“你莫再伤他……”
“纵然她死了,沾了她骨血的黄土、她的皮囊也会铺就在我的榻下,与你再无半分纠缠!”水颖峥冷眼瞧着顾胥星,言下之意,看来是对詹知天的要求是半分不得退让了。
金黄的光晕照在面儿上,詹知天闭眼不由的沉醉,未久摇了摇头,“彻夜未眠着实疲惫得紧,罢了,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转身离去,不带一点犹豫。
“詹知天!”
“站住!”
顾胥星和水颖峥同时出声,水颖峥眸中寒气乍盛,手下生风,吸起利剑无处,旋成磅礴剑阵,风卷云动,径直刺向詹知天。
闻身后劲风来袭,詹知天轻巧一笑,“罩!”
他额间立时开出一口,映射出一道极强的紫色光晕,不过一瞬,呈巨圆之状将他护在其中,万剑穿刺不过,击荡重叠,叮当作响。
如此浩荡阵势,云棠不禁看傻了眼,好个詹知天,竟瞒骗她没有开金手指!
她惊的手上一动,忽觉手间异样,举拳一看,五指已瘪了两指,空荡荡的外皮儿,像刮下的瓜皮一样薄。
方才的惊惧,源于对子母石的未知,凭着和詹知天的渊源,心底尚有一分侥幸。
现下这化了骨的皮儿,击碎了这一分侥幸,她骇得脸色煞白,詹知天来真的!
“绛龙罩?”水颖峥容色一黑,小时便听母亲提及绛龙罩,有此功之人与她一样来自于世外。
他眉峰一蹙,好一个世外之人,难怪知之甚多,还真小瞧了他去。
如此,他的能耐只怕不止于此!
臂间还揽着云棠,思及此,他不觉看向云棠,但见她指尖空皮儿,已然化骨了!
云棠生生憋出个笑来,晃荡着皮肉\道:“你瞧我像不像话本里的妖精,眼下却是要蜕皮了!”
他眸色一重,但瞧着她不出声,只握着她臂膀的力道不觉加大了去。
云棠痛的倒抽一气,化骨都没的这般疼的,他想捏碎她不成,正想怨道两句,头顶上传来了他的声儿。
“你救她,诡殿我带你去便是!”
她抬头看去,沉默了。
水颖峥似乎为她妥协了一次又一次……
詹知天抱胸在前,“如此,你怀中路线图先予我瞧上一瞧。”
话毕,隔空一物飞来,正是水颖峥于水宅竹林取出的那片物什,旁的人远远瞧着,只见乌金色儿的羊皮上勾着许多粗粗细细的黑线儿。
一展一览,詹知天又将路线图抛了回去,近得云棠跟前,食指中指相并着,一曲一伸,便取出一菱状之物。
子石,比母石小上一头。
水颖峥将她手臂抬起,子石一去,指尖很快恢复了来,他凝目暗松一口气,唇角带出笑来。
“棠儿……”顾胥星也不免着急的看了过来,口中呢喃。
此时云棠却是蹙了眉,詹知天去到巫都找她,一路相护至此,这般行事,莫非就是想利用她,以逼水颖峥就范?
怄气上来,她拉住他半袖衣裳质问:“为何利用我?”
她的力道来的极大,詹知天未着意防她,短袍便垮下一半来,一熟悉的物件儿从内飘落,上面儿一双素脚模子,她不禁傻了眼。
“买他素脚模子的是你?”
詹知天探手一收,不意露了馅儿,却也不再遮掩,“是我。”
水颖峥显然也认出了此物,视线在二人之间辗转,忽忆起高山院那几日,心下思量一番,便摸清了一些子事,“当日你有意进府,为的就是这一对素脚模子?嗯?”
他尾音上翘,似笑非笑,云棠不由吞咽了一声,糟糕!
“取了此物,你们又能作甚?”水颖峥追问,云棠同样疑惑的看向詹知天。
詹知天淡淡一笑,“待你我进了诡殿便知。”
言毕复又离去,至人影了无,梁山急急忙忙上来禀报:“主子,娘娘不见了,有人留了这个。”
“欲寻从霜,十二月十二诡殿,勿忘——詹知天。”
水颖峥火气猛蹿了上来,“詹知天!给我追!”
转身厉色看着云棠,“你二人究竟是何干系?!为何他一外世之人会唤你外甥女,你们云家哪儿来的此等人物?”
云棠瑟缩着,欲后退而不得,水颖峥的喜怒无常,真是毫无改良!
若道出实情,包子楼必然会受到牵连,和詹知天的关系背后更是个解释不清的,这实话是一个字都不能吐的。
虑了半晌,她唯有随口胡诌:“什么外世之人,他是我故去干爹的夫人的干弟弟,打小便有恋足癖,惯爱收集你们这等子美男的素脚模子以供睡前观赏,这次却不知拿来作何用的。”
乱扯一通!他冷笑一声,这女人胆子虽小,说起谎来倒无异色,忽然忆起一事,敛神不再逼问。
不知不觉日头渐升高了去,云层散开,漫山撒下金辉,水颖峥侧身望向顾胥星,指上一个动作,帝方所剩军士皆被屠了命去,一时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他一步步走向顾胥星,云棠捏皱了衣裳,浑身崩得死紧,罢了,她就拼一次!
抓起一把石头混着泥土,她拔腿奔向水颖峥,“少爷!”
但见其转过身来,她掷出泥石,趁其掩面之际忙扑向顾胥星。
将烟雾丸子尽数搓燃了去,顿时浓烟大作,她隐身其中,抱起顾胥星费力往兵力较弱的那侧去,可水颖峥是什么人,饶是烟浓雾厚,右耳一动,很快便寻着了她的去向。
“云棠,你救不了他的。”
浓烟里传来水颖峥的声儿,且越来越近,云棠甚是焦躁,她腿上受了伤,一个瘸子驮着一个去了半条命的人,想逃出生天怕是难了。
“棠儿,”顾胥星开口道:“放下我,你回去吧,他不会伤你。”
“不放,要杀你,便连我一起杀了。”将他往上再提了提,她忽难过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顾胥星默然,未久出声:“你救他……当真是心里有他?”
云棠忙摇头解释:“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早谋划好了一切,何需你救!顾胥星暗道,苦涩一笑,花朝曾言是父亲挟她作饵,并为救府中亲眷险些要了她的命去。m.
他心里甚是清楚,没有她,水颖峥也不会放过他们,正如对隋安侯、梓里一样。
空旷之地,烟雾散的更为快些,半刻功夫已能看清人影,云棠抬头一看,只见前方几步之外水颖峥正邪气盈盈的看着她,一身黑袍与浓烟相衬甚是鲜明,她心头一紧,忙停了下来,干脆放下顾胥星,随手捡起一把短刀,喝道:
“不许过来!”
她身子忍不住的颤着,水颖峥定定的看着她,忽瞳孔一缩现出紧张之色,脚下生风便迎了上来。云棠不明所以,闻头顶有风,肩上一物抓来,还未瞧个清楚便被往上一提,悬在空中往山外掠去。
虎翼车身,这是包子楼的恨天高?
肩上抓夹一松,她一拳捶在控制着恨天高的男子身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一阵晃动,她赶紧抱紧了顾胥星,眼神一侧,又见着了坐在身后的婧娣和析木。
“不好,他追上来了!”云棠吓道,水颖峥凌空而来,那脚下的速度,竟一点也不比恨天高慢。
云临笑道:“莫怕!”
拨弄了一处阀木,恨天高乍时朝后射出几团火球,云棠叹道:“没想到我也有看见恨天高射火球的一日。”
便是在那一世,她也只体验过客机大鸟,何时坐过战斗机。
听云临之前透露恨天高造价极高,楼长挣的银钱有一半儿都花在这玩意儿上面,这玩意儿10年才造一架,至今包子楼仅有九辆,珍贵得很。
火球巨大而紧密,极速而来,水颖峥以剑气相抗,仍被逼退一丈有余,待应付了过去,哪儿还见云棠几人的影子,追了数里无果,心下狂躁,怒劈了坚石,唤着“云棠”的名儿,似要碎在齿间。
三个月后,巫都
入了秋雨水越多了去,淅淅沥沥下了几日,打下好些枯叶,累坏了巫都管着洒扫的街工。
乐府内,积雨傍着屋檐,滴答滴答没完没了,溅出水花子来湿了尺高的廊子。府中有一清池,池上生了风,打着旋儿的穿了门厅拱洞,有一屋窗户未闭,它见势钻了进去,卷落一盆要枯不枯的文竹。
突然的响动惊醒了深陷梦魇的云棠,她翻身坐起,灌了一夜凉风的屋子甚是清冷,可她额上反生出细细的汗珠子。
野山谷之后,噩梦缠身。
霁宣侯的死状,遍地的血尸,詹知天的背叛总在她的梦中交替出现,不曾饶过她一夜。
对镜照了照,眼底的青黑那般显然,皮儿黄唇儿白,她暗暗叹了口气,拿起润肌的膏粉和胭脂抹匀了,气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