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似曾相识的人
煜历十一年深秋,煜国北方边境,韶城的晚枫林,几天前还带着些许青色的叶子,一夜之间就着了火,红得耀眼,比半入山下的夕阳更加赤红。河边的枫树被微风轻抚,枫叶掉落在河水中,汇聚成一片红色的薄膜,覆在河面上。
韶城位于煜国的最边界处,背靠华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城镇,留在当地的驻军不过一百名,居民也不过几百户,用黄土和石块垒起的厚重城墙把韶城围起,笨拙却又坚定的守护着韶城的百姓。就如同在这里待了小半辈子的袁蒙一样。
在崇尚少年出才的煜国,袁蒙四十岁才在京都混得一官,做官没多久,就因为不愿参与朝中党争,被以贪腐为由,罚降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在韶城为官的十几年里,袁蒙见过无数位从京都来此,用各种名目讨要好处的官员,以至于只要是从京都来的官员,都不会受到袁蒙的礼待。
但今天袁蒙表现得很谦卑,少见的对这位从京都来的官员表示了极大的尊重。
“大人,您真要从我们这个小地方挑人?”袁蒙端上一杯沏好的月桂茶,低头恭敬地问道。
作为韶城的城主,袁蒙很清楚穿着这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在煜国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如果韶城出现了一个他们需要的人才,会对韶城有多大的好处。
煜国国风开明,不像他国有着这么多制度的禁忌,普通百姓想要挑件红衣,绣条金龙,过过皇帝的瘾也没有人理睬。但黑色却少有人穿着,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为了尊重,尊重以黑色为统一制服颜色的明灋院。
明灋院是煜国的特殊机构,下分三部,三个部门职能各异,其中明灋院三部天网主管刑事,在煜国有俗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中的“天网”二字,就是指明灋院三部天网。
煜国人喜欢热闹,即使在到了夜晚,街道商铺小贩依然叫卖不止。朝廷也专门设立了夜间的坊市。但夜幕降临之后,总有人寻机做些小偷小摸,强抢凌人的勾当,而在大小街道巡查的天网卫尉,是煜国人夜晚出行的底气。
黑衣中年人举杯喝了一口茶,说道:“自然是真的”然后递给袁蒙一块黑色腰牌,腰牌上没有繁复的花纹点缀,也没有精妙的机关,只是一块檀木材质的腰牌,腰牌刻着一个大大的“灋”字,下面有楷书字样的三个小字。看清了腰牌,袁蒙感觉手心的腰牌有些发烫,但还是稳稳的接住,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份推荐函,拿出有些落灰的印章盖了一个大红印,恭敬的递了过去。
黑衣中年人看出了袁蒙的紧张,接过名字处空白的推荐函,笑了笑问道:“城主可有推荐的人选?”
中年人的发问,让袁蒙心里一怔,一个少年的影像浮现在眼前,片刻后,袁蒙微笑回应道:“城中恰有一人,应该符合大人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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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中年人的背影渐渐消失,袁蒙终于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大笑起来。笑声之大,让在内屋处理政务的师爷耳朵嗡嗡作响,说不定背影刚刚消失的中年人也能听见。
师爷用手捂着耳朵,说道:“周黎能行吗?”
“既然是明灋院来要人,周黎就不可能不行,更何况那位大人的身份。”
袁蒙摸了摸座椅的把手,想起了那块黑色的腰牌。巨大的鎏金“灋”字下,刻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就是这一行小字让袁蒙感到如此的兴奋,信心十足。
那是用楷书工整雕刻的三个字——裕安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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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乌云越来越厚实,零散的几片逐渐汇聚,变成了遮住天空的帷幕,雷声轰鸣,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下。作为在煜国边界的小城,石板路还没有遍布整个韶城城区,来往行人鞋底的黄土被雨水冲下,整个街道都是泥泞的。污水顺着水渠,流向街道尽头的小河。
裕安林撑伞行走在街道旁,顺着石板路兜兜转转,路旁的建筑渐渐被高耸的枫树替代,满地枫叶被雨水黏在地上,在铺满枫叶的道路尽头,是一座被云雾包裹的小山,他要找的周黎,就住在这座山上。山不高,不然也不会被称作小山,山上植被茂密,枫树漫山。裕安林走了没一会,就来到了半山腰上,隐藏在云雾中的小屋。
小屋子不大,看上去有些破旧,想来是有一些年头了。不大的院子里各式各样的毛皮兽肉有序,悬挂在架子上。从这些猎物来看,小屋主人的狩猎技巧十分高超,虎,熊一类的野兽皮毛数量十分多。小屋的木门很旧,边缘有着密密麻麻的昆虫咬痕,中间有几块木板的颜色很深,是后来才换上的。
裕安林不知道从哪来找来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等待小屋子的主人,那个叫周黎的少年的归来。
“劳烦大人在此地等我,草民冒昧。”
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缓缓踏进院子,对着裕安林拱手行礼。那位少年身穿着一身灰色布衣,披着蓑衣斗笠,背着一个装满鱼的大鱼篓,活脱脱一个渔民模样。
但少年的眼神很不普通。在刑事机构行走多年的裕安林见识过无数人,上至煜国皇帝下至小镇平民,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到力大无比的典将军,无论是初入修行道的小孩子还是成名已久的大修行者。明灋院的特殊经历让裕安林能够通过一个人的眼睛,认识到这个人的特质。例如韶城城主袁蒙,眼神中有一股凛然的正气,这便是裕安林愿意来看看这位名叫周黎的少年的原因。周黎的眼睛明亮,平静,像是一片海,海的深邃让裕安林看不透这位少年是一个怎样的人,但可以确认的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裕安林见过,仿佛故人。
周黎看着裕安林,忽然想起了自己逃出山洞的那一天,记忆中的身影和裕安林重合,于是作揖低声说道:“先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