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没有令人期待的银妆素裹，只有凛冽寒风吹刮人间。
凌双重重呼出一口气，出神地看着呼出的热气凝结雾化，脑子里像是老式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刚才医生的话。
“胰腺癌晚期，病变组织也发生了相对严重的癌症转移。这种癌症是目前恶性肿瘤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种，预后的效果也很差，而到了晚期……具体还有多久时日，这需要看患者的毅力。”
“想什么呢？”一条围巾被轻轻围在凌双脖子上，顺着为她带围巾的手向上看，凌双看到了一张酷似妈妈的脸，那是她的舅舅言顾。
凌双木然道：“我爸不愿意治疗，他要回去。”
言顾被冷风吹的发冷，忍不住搓了搓手，说：“那就听他的吧，请个护工回家帮着照顾，能在熟悉的环境里……姐夫会高兴点。”
凌双沉默了很久，最终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
言顾闻言心中一阵酸涩，上前摸了摸凌双的发顶，拍了拍她的背，说：“乖，有舅舅在。”
凌双剥开一个口香糖丢进嘴里嚼，含糊道：“送我去上学吧，我这刚转来就请了这么多天的假，班主任都快不认识我了，上次见我坐班里还问我是不是走错班级了。”
言顾一阵语塞：“老秦他脸盲，正常操作。我上学那会只要上课迟到或者旷了几天课没上，再来学校的时候他就会把我拦在教室门外问我是不是走错班了。这样往往复复十几次后我才发现他并不是因为生气不想理我，而是压根就记不住人脸。”
这位老秦全名秦健，曾经是言顾的高中班主任。如今凌双转学回来，言顾便联系了秦健帮忙照顾一番。作为言顾曾经的班主任，秦健是一想到这位学生头就疼，言顾成绩是好的没话说，但混账事当年也没少干过，篓子一个接着一个捅，秦健跟在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的补。
所以凌双转来的头一个星期，秦健每天过的真的是胆战心惊，生怕这位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如此担惊受怕了几天后，秦健终于放下心来，这女孩子一看就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怎么可能会像她那个混账舅舅。
言顾的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西区二中校门口，伸手揉了揉凌双的脑袋，说：“去吧，好好学习，别乱想其他的。”
凌双还没来得及说话，车窗便被敲响了，映出一张被冻的有些发紫的脸。
“赵修？”凌双连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问道：“你怎么在这？”
见赵修冷的牙齿发颤，凌双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替他围上，打开车门将人推了进去，让言顾把车里的暖气打开。
“舅舅好。”赵修对着言顾打了声招呼，言顾回头看了看他，嗤笑道：“你这小子，难怪今天会给我发消息，早在门口等着了吧？”
赵修嬉笑道：“也没多久。”
凌双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问道：“你是智障吗？给他发消息不给我发消息？不知道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你怕不是想给我个你冻死了的惊喜！”
言顾啧啧感叹道：“我真羡慕你这小子，我还是她舅呢，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她心疼过我，更别提给我带围巾了。”
凌双不理言顾，忙着将手哈暖帮赵修揉脸，一边揉一边骂他：“傻逼兮兮的。”
赵修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凌双给自己揉脸焐耳朵。
看他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凌双才将手放下，问道：“你怎么跑来这了？”
“来陪你，我也转学过来了。”赵修将围巾解下给凌双重新系好，语气温和，“我找了舅舅帮忙，我们还在一个班。”
车里的暖气开得好像有些大，凌双突然感觉有些热。她别过脸佯装生气，率先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赵修笑着跟言顾道了别，快步跟上凌双。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她走了的这几天原来的班级里发生的一些趣事。
凌双七岁那年，洛青小镇上突然搬来一户人家定居在她隔壁。那年，凌双的妈妈因为意外去世，凌远峰忙于事业经常不在家，这户人家的出现，刚好弥补了凌双那份原本缺失的关心与照顾。那正是赵修一家。
一晃十年过去了，凌双和赵修都已十七岁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修在凌双眼前晃了晃手。
凌双回过神，突然说道：“赵修，我觉得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惨。小的时候，我爸没能陪我的日子里，叔叔阿姨照顾我，你陪我玩。现在我爸生病，你又回来陪我。我其实，还挺幸运的。”
看着面前神色认真的女孩，赵修蓦的顿了顿，一时忘记了该说些什么。那双桃花眼泛起的不知所措都是动人的。凌双忽的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脸，轻声道：“走了，傻子。”
*
赵修从秦健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径直走到凌双身边的空位坐下，凌双习惯性的帮他整理书本，问：“秦老师话那么多的人，你是怎么能回来这么快的？”
赵修接过书和笔记本，拿起笔龙飞凤舞的写下自己姓名，自豪的说道：“装肚子疼，没等他说完话我就跑了。”
凌双支起左手，勾起嘴角意味不明的笑着。这副表情令赵修顿时毛骨悚然，他不确定的问道：“我最近应该没犯啥惹你生气的事吧。”
凌双摇头：“要是有还留你到现在？不过你今天有的烦了，老秦是个好老师。”
郑重的拍了拍赵修的肩后，凌双便正过脸开始刷题，留他一人慢慢揣摩。
很快赵修就知道凌双刚刚的笑容为何意了。那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节课刚下课，秦健就把赵修叫去了办公室，贴心的问道：“赵修同学，肚子还疼吗？”
赵修赶紧摇头，说：“不疼了老师，已经好了。”
秦健低头在抽屉里翻找，拿出几个暖宝宝递给赵修，叮嘱道：“这大冬天的，肚子疼多数是衣服穿少了或者吃了什么生冷食物，这几个暖宝宝拿去用，可别第一天转来新学校新班级就生病了。”
赵修接着暖宝宝，保持住脸上快要僵掉的笑容，说：“好的，谢谢老师！”
秦健摆摆手，说：“客气啥，这都是老师应该做的。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这个年纪的学生都不怎么爱惜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做什么一定都要把身体照顾好。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挥霍，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么单薄的衣服，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加衣，身子底坏了再养回来就难了。”
“你想想，要是真生病了，那你肯定是要请假去医院，这样一来一回的再加上身体恢复需要时间，那学习不就耽误了吗？在这个年纪里啊，学习是首要任务……”
终于叮嘱完毕，赵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秦健继续说道：“对了，你刚刚来这里，有几件事情呢我想跟你说说。首先呢，就是希望你的心态可以平和。西区二中虽然比不上你原先所在的市一中，但是我们每年高考也是人才辈出的，有一年甚至还出过一个省状元的。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也是一种缘分，希望赵修同学在换了一个环境之后可以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继续保持自己原来的状态。”
“其次这一点我觉得特别有必要提一下。你这长相我看着是比较俊的。切记，不可以早恋。无论你自己有没有想法，作为男孩子你要注意和小姑娘们保持距离。当然，或许会有一些热情开放的女生，这时候就需要你选择一个合适的方式来拒绝。你如果真的对一个女孩子有意，那你也不应该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年纪里祸祸她。”
“迟到早退旷课什么的坚决不允许啊，有事可以请假，我都会批的，不管你是想出去散心还是刷题刷腻了想去操场上狂奔几圈，只要有理有据……”
……
“好了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问凌双吧，她比你早来一段时间，对这稍微熟悉点。你们作为姐弟，以后坐在一起也要好好相处相互扶持，不可以闹矛盾啊。”
待赵修神情恍惚的走出办公室时，课间早已结束了，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的抑扬顿挫、唾沫横飞，画辅助线的时候还激动的磕断了两根粉笔，见赵修进来班里，又激动的磕断了一根粉笔，还忍不住发出感慨：“ohmygod，这小伙长的可真精神。诶呦，还坐在凌双旁边啊，这下全班男孩子都要羡慕死你了，就你一个人有女同桌。”
“就是！”
“羡慕死了！”
“我也要漂亮同桌！”
“拉倒吧，你个女生跟着起啥哄？”
“女生咋了？！女生就不能有一颗喜欢漂亮小姐姐的心？”
……
班里想起一片起哄的声音。赵修闻所未闻般的坐下，神情飘忽。凌双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背：“回魂了回魂了。”
赵修压着声音，眼神飘向远方发出感慨：“我觉得我的灵魂被洗涤了，老秦他的每一句话真的都好有道理。”
“老师说的话大多都有道理，难的不是有没有道理这一点，而是能不能让你觉得有道理。”凌双手中写字的笔不停，红笔黑笔轮换着上，在订正的间隙分秒必争的写两笔作业。
赵修轻叹一声，继续感慨：“老秦的恋爱观真优秀，尤其那句‘你如果真的对一个女孩子有意，那你也不应该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年纪里祸祸她。’，讲的真的太对了！”
凌双缓缓停下手中的笔：“……？你感慨了那么久，就感慨了这些？”
赵修对上她的视线，眨眨眼睛坦然点头：“我也只听见了这句。”
凌双骨节发出咯嗒一声，杀气腾腾的看向赵修。她就不该认为这家伙会有灵魂被洗涤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