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的青春

粥粥的青春

我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梦见一个男孩的一生。

玉兰路的一个闸口处,交通十分的便利,车来车往,摩肩擦踵。新起的高楼大厦,围堵了太多人情冷暖。小小的公路通往大街小巷,大街小巷偏偏又连接着家家户户,组成一个庞大的城市系统。

一排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樟树在这里落地生根,他们庞大的根伸入地下,随后便以擎天之姿在玉兰路开枝散叶,其间错落着青砖黑瓦,立着体育健材的地坪,旁边是属于小学的篮球场,粥粥从小在这里长大,他的朋友不多,因此每次跳房子时,总是会叫上大上几岁的姐姐陪着一块玩。

他的童年总是充斥着电子游戏的味道,约上几个好兄弟一块聚聚,在晃动的网吧,架上好几盏灯,摸到键盘打通宵,打到两眼发青,完全躺不动时,就在原地睡一觉,老板宽仁,也不会说什么。

粥粥总是爱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蓝天很蓝,白云漂浮,好像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的,一串泡泡浮上了天空,他扭头,原来是邻家的小妹妹掉皮,她扎着两个小发箍,略略舌头一转眼跑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像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人跟随,没人窥探,他也应该活得热烈,自信如向日葵,淡雅如栀子花,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都有股乡音,也许……是太怀念故乡了吧,又或许是习惯了原本的生活,自从迁居后,后院便种上了菜,大朵的包菜迎风招展,树上的白花落蒂,一朵如莲心般宝的玉兰便凋零了。

他常把这个当做小舟,有水的时候便逆流而上,在偌大的江流里飘摇此生,倒也无憾。

他最怀念的放学后,走在白桦遮蔽林荫的大道上,没事开几个漫不经心的玩笑,或是投掷几颗硬币,借着商场里的娃娃机尽心一把,每次抬起沉重的书包,和同学赛跑时,他总是比不过。根本用不上直行车,走两步便能抵达。

小卖部里,老板扇着棕榈编成的扇子,穿着薄背心坐在竹椅上乘凉,竹椅摇摇摆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几个孩子在里面胡闹,有五毛的辣条,有几分钱的冰棍,还有一些量体裁衣的针线,那是他妻子在服装厂上班的时候留下的。

他坐在背阴处,听着收音机里面有一声没一声的广播,他支棱起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几个孩子给完钱就跑了,只有粥粥无所适从。

他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回了家,热的想在冰箱里滚上两圈,到最后汗流浃背,书包实在拖不动了,就在地上划拉。

他拽着步子用钥匙扭开了门,累得直接往床上一趟,风扇随之摇头时,他的心也凉了。

被汗水打湿的红领巾还系在脖子上,他感叹外面的天气,实在太焦灼,热的狗都趴在地上吐舌头,后院的菜都焉了一大半,好在太阳滤下的光很好看,玉兰稀疏,刚好遮掉了头顶的太阳。

他看着背手的那一部分,泛黄的窗,摇摇欲坠的三角扇,不自觉地就进入了梦乡。

初中时期,粥粥的成绩不太理想,经常上课打瞌睡,发呆望着窗外的在水中荡漾的柳枝,枫杨的种子凋零,别的同学都有父母接回家,而一到放学,粥粥总是拖着慢长的步子走在夕阳下,就算汗水打湿了他的书包,他累得满头大汗,被高年级堵在校门口,他也只会乖乖把钱给他们,然后一声不哼地离开。

期末考试,粥粥考得一塌糊涂,他看着试卷上红笔画的叉多到不可计数,头一次积蓄着泪水,低着头不敢说话,姐姐曾和他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按理说他不应该这样轻言放弃的,是啊!姐姐说的对。

他躲在角落,默默擦去眼角的辛酸,趁天黑之前,把试卷塞成球扔给后面的书包。老师布置任务说,说做错的题目要多抄几遍,并且给家长签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点怕老爸……

到后来,粥粥上了高中。他总是很自卑,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买零食,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着这座尚且繁华的城市。

手机里装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但粥粥的成绩还算理想,老师说不下滑就是最好的打算,只要粥粥肯努把力,考个大学还是可以的。

高三的时候,粥粥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自信开朗,留着清爽的短发,嘴角有两个甜甜的梨涡,批改作业时,身体总会呈35%斜角弯曲,捋过耳后的碎发,好像风都停了。

她就是一道阳光照进他的生命里,给他细碎而斑驳的日常增添了许多乐趣,她是整个小组的组长,负责组员很多活动,比如说上台演讲,获奖感言,甚至还是很多兴趣小组的带领者,可是喜欢她的人有点多,不光有男孩子私下给她递情书,许多女孩也悄悄的议论她。

拍毕业照的时候,每个人都穿上了班服,这套用了三年的蓝色校服,终究还是比青春还贵。

她与闺蜜站在第二排,朝摄像头比了个耶,他本想注视着这个女孩的方向,把心中的秘密永藏心底,但高考之后的班级群再无动静,大家熟知彼此心意,但任何一个俗成的约定,无非只有两种结果:随时光烟消云散,还有……在心仪的大学重逢。

可……后面这个概率能有多大呢?

单招之后,粥粥瞬间录取。进入了三伏的高潮,两三个月压根出不了门,粥粥把陈旧的校服收进了衣柜的最底层,窝在沙发盘着腿,目光始终汇聚在这张最后的毕业照上,这个女孩明媚的笑容上。

也是他们不会再见了吧!粥粥按下手中的遥控,将空调的温度调低了几格。窗外的玉兰依然习习作响,他望着电线杆上的麻雀,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正好暑假来临,他刚想约上兄弟打一把游戏,但是很不巧他们都不在线,朋友圈里个个都是大忙人:旅游的旅游的,高考的高考,找女票的找女票,哪里都不比他差多少。

他想上大学去另一座城市,应该就没空回家了吧!长在学校附近的栾树年年开放着,黄红白三色的假果缤纷凋落。

高楼林立的商铺曾是他与几个好玩的流连之地,长长的路灯陪伴多少个夜行人,塑胶跑道上又举行过多少次晚宴,铺满小草的足球坪有多少音痴举着话筒k过歌,他记忆中的事不多,但想到这些画面即将挥之而去,他心里真的很难过。

开学前,姐姐给他准备了好多东西,有食物,还有冬夏季必备衣服,竹席,棉被,暖手贴,校园卡,火车票,还有箱子里数不尽的东西。他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他这是去上学,不是去远游。

火车上,他拿出爸妈给的矿泉水,撕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面包,急着吞咽却忘记去看火车外侧的风景,晨曦与黄昏在轰鸣声中被遗忘,唯有疲倦覆盖在眼帘,家人挥手告别,泪悉数咽下,留在奔腾在轨道的火车后尾箱。

粥粥抱着一个小行李,双腿平整地放在地上,聊天列表许久没有消息了,他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竟然抱着手机就这么睡着了。

到站的提醒一遍遍惊醒了睡梦中的粥粥,他揉着眼舒展着酥麻的躯体,然后起身整理行李,看了眼晨昏交替的东方,正以黑掺白的晦朔碾碎一切天光。

火车站上满满望去全是人,有靠在尾箱休息的,有扶着栏杆一动不动的,有坐在二等座姿势新奇的,甚至不乏他这样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

粥粥拖着一大堆行李,边笑着说借过,边艰难地挤出人群,绿皮火车再次踏上旅途,粥粥站在屏蔽线外,看着渐行渐远的火车,始终有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睛也有点酸楚。

他拖着行李走在环海的马路上,海边的冷风迎面拂来,沙滩上玩乐的男女老少已经不见了,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天,笼罩住蔚蓝的海面,浪花拍打在礁石上,而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小山坡上栖居着许多人家,林里别致,竹竿上晒着大大小小的渔网,滔滔的白浪随时可能打碎这些木质的小屋,周围有船坞与渔火闪过,对于这些海上人家而言,这里就是他们安睡的第二个家。

粥粥想,听着海浪入眠,一定是很特别的一晚。

入学这天,粥粥看着与记忆重叠的香樟大道,社团活动正热闹地开展着,报名的人挤破了门槛,甚至拦堵了即将进入校园的大一新生们。

牌匾写着隽永的“潭州大学”,粥粥在这里停下,定定环视着校园优美的环境,他莫名安心,或许是因为他长期生活的城市与这个名字相关,……又或许是因为跟这个大学有缘。

这天夜里,粥粥睡得很不踏实,新来的室友鼾声如雷,逼得他一个劲儿往被里钻,空调自然是有的,不过遥控的命运可不掌控在他的手里,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兄弟那里,他是四人寝室最特殊的一个,一来就看书,还说不是爱学习,敢情他都不信。

寝室还有一个很独特的男孩,他和粥粥报名的时候恰好撞到了一起,但除了行李箱什么都没带,粥粥走得比较快,但到宿舍却发现下铺的床位已经被人占了,而且上面已经铺好了被子,他一进门便四下打量着这间宿舍,白瘦的臂膀左擦右擦擦,仿佛要把衣服上的灰尘都甩干净。

夜深的时候微冷,粥粥就睡在这个男孩的上铺,晚上睁开眼睛喉咙却很干,想摸黑找杯水喝,却发现这张铁架子根本承受不了那么重的压力,一动就咿呀出声,惊得下铺的男孩发怵,他索性不动了,好嘛!睡在斜侧面的那哥们又开始说梦话了。

粥粥皱眉,望着楼下路灯下昏黄的黑影,渐渐伴随着天光而淡没,粥粥总算起了睡意,心里吐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往往第一印象都是深刻的,这么久和三位相处下来,粥粥明白,内向的其实很闷骚,外表开朗的些许藏着一些小心机,有的人内外如一,跟个刀切的豆腐块倒也没有差别。

戴眼镜当然那哥们叫陈曦,他就是粥粥上文提到的第一种人,这种吃瓜不吐籽的人,活生生的装着家乡的魂,却活成东北大汉那粗糙的模样,生物钟诡侧莫变,头比外面撩妹的中年男人还要油腻,关键是这哥们看的不是书,是个极其爱好收藏acg藏品的少年人。

虽然他学习不怎么用功,经常挂科得连教导主任都认识他,但起码择一事钟一人,他对番剧的人物角色还是挺感兴趣的,只起码他说起大家熟悉的“李白”,他会两眼放光。

睡在粥粥下铺的哥们叫赵欣然,听谐音的话根本听不出与这人搭边儿,他虽然洁癖非常严重,但偶尔还是会贪恋人间的美食,比如说点个外卖坐在床上吃。他并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千里的罗城,是嗜好辛辣的城市之一。

光听他这个名字,就知道不俗。他是203寝室的学霸,书柜里全是他的书,毫不夸张的说,大学四年的奖学金他拿到手软,赵欣然原本是看不上潭州大学的,这也是亲戚左劝右劝,说潭州很好找工作,他才来的。

赵欣然的书多得贡献给图书馆了,他看谁跟他关系好,便借给人家专业的一两本,他总是独来独立,穿着清一色的白色衬衫,躲在老樟木下的木墩上看书,整个人就像一阵来无影去无踪的风,也怪不得潭州大学的学姐们都疯传,是不是见鬼了。

呼噜打得最大的那个叫漆成林,是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虽然他常调侃啥也不会,但还是在努力学习,照他的话来说,那就是立誓在大学找一个有钱的富婆,从此入赘豪门,衣食无忧。

粥粥没什么太大的理想,他只想读完这四年的书,然后疯天疯地找自由,他本以为四年很长,可最后……还是结束了。

大一的懵懂,大二的意气风发,大三的不改初衷,大四历经千帆,粥粥跟着赵欣然一起并肩而行,只到实习分道扬镳,赵欣然留给他的也只有一本夹着银杏叶的书。

大四熬夜改十几页的论文,杀重复率到百分之十,粥粥坚持晨起,趁头脑还清醒就起床背六级单词,终于在大四的最后一年拿到了期末的奖学金。

教导主任含泪送给了这一批的学生,负着手拍完了照片,他说此生最不悔的就是教书育人,他像一个专造瓷器的匠人,看着底下的泥胚成器,他总是满满的成就感。

毕业以后,粥粥回到了故乡,qq群里面再也没有人半夜问作业,这群老师也忙得根本无暇顾及这帮已经离开学校的社会人,无心打开相册看看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熟悉面孔。

粥粥做了老本行,但和漆成林的关系还没断,两人时不时就隔三差五地聊天,也不管是不是在工作,是不是在休息,反正有一句没一句就回下去。

听他说,赵欣然那个损色儿,提前被某知名公司录取,成为那里挂工牌的一名普通职工,漆成林笑得乐不可支,他说赵欣然拉跨了校长对他的评价,还留在了潭州附近的石塘,难得回老家一趟。

粥粥却道能留在自己喜欢的城市,多远都不是距离,况且现在高铁,飞机那么发达,咻的一下就过去了,哪里用的上一天一夜,粥粥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弯弯,他还拍了拍漆成林的肩,说得偿所愿挺好的。

漆成林瞬间无语,他只是叹着气说粥粥变了好多。

那天,粥粥照着镜子把下颚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今天是粥粥22岁的生日,但他没跟他们说,他自己买了一个生日蛋糕,瞪大眼睛妄图想从发缕间找到一根白发,可他看着镜中这张年轻的脸,他恍惚觉得,他的一生永远都是风华正茂的,就像他现在的年纪,脸上都是洋洋得意。

陈曦抱怨,他留在一个小城市,毗邻海岸,物价却高的吓人,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还有一个日日缠着要买这买那的女朋友,他快要爆炸了,女朋友经常跟他吵架,他快要养不活自己了,所以打算靠兄弟们的投资发家致富。

粥粥无聊地坐在窗边刷手机,看着qq空间越来越少的分享,从一两句抱怨,慢慢变成只有图片加载,但粥粥觉得他们都是幸福的,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在于没有一颗直面颠沛流离的心,粥粥啜了一口果汁,还是决定回母校看看。

大家都在分享自己美好的日常,粥粥也顺利找到了工作,他在当地的银行上班,对于上面给的福利只字不提,也从来没有反馈过升职加薪的事情,他就跟陈曦一样平凡,但不同的是,他们的心态问题。

三年后,粥粥带着女朋友见家长,姐姐很满意他们,并选择了在老家举行婚礼。

女朋友乖巧懂事,对于经济大权也看得也开,她说曾经在大学期间,也苦于穷游世界,但其实走那么远,视野有所开阔外,最摄人心魄的就是心态上的改变。

她说她以前从没想过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一个正当年纪的人,而粥粥对于她来说完全是意料之外,但遇见了粥粥后,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们婚后很寡淡,每天除了各自的交际圈,就很少出去过。妻子总是会让着粥粥,这让好强的粥粥感到十分无奈。

但最近暴发了一次矛盾,就是因为妻子自己想开店,而得不到粥粥的支持,两个人持续冷战,就连早已身为人妇的姐姐都会和言相劝。

七年之后,他们的感情已经进入了平淡期,妻子的梦想实现了。她终于不用起早贪黑去医院打卡,而是在附近卖一卖保健品,妻儿带着吵闹的儿子却吃肯德基,而粥粥选择待在了原地。

粥粥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游客的艳羡,这时有微风轻轻地吹开妻子的碎发,粥粥像平常一样撩开她的头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浮现高三时,组长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的。

他们去庙里求了签,晚上还来了一波烛光晚餐,看着妻儿熟睡在身边,粥粥才踏实不少。

夜已经很深了,粥粥抚上儿子的背,看着窗外恍恍闪过的火车,那是风雪之中久违的动静。粥粥想起年少求学时,曾经对火车的痴迷也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那时是因为距离的长短隔绝了对家乡的思念,如今却是因没有时间。

也该出去逛逛了。粥粥合上双眸,悄悄在纸条上写上一句自认为很幽默的话:人生该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场落落大方的恋爱,既然没有恋爱,不如就走走吧。

就这样,粥粥自愿当了背包客,他走过山川,河流,荒漠,沼泽,见过星辰,日月,大海,潮汐,读懂了人生每一个大起大落的瞬间,于生死而言,不过是擦伤。

他们最终还是老了,不是毕业聚会上一杯酒就干的少年,不是走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少年,不是无坚不摧,也终于有了软肋。

粥粥明白了,就算没有走在路上,人生的顺序也不会就此打乱。就好比生了一场罕见的大病,醒来后还是要重新开始接受这个崭新的世界。

赵欣然就真是将晚婚晚育做到了极致,他每天最关心的是不是股票跌没跌,而是最新研发的科技专利有哪些,他一直想做一款app,到如今也不知道上市没有。

漆成林算是过得比较好的,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每天吃的好穿的暖,睡得饱住得舒服,依靠自己的能力能在城市谋求一方,也算是不错的了。

只不过曾经坐在阶梯许愿要入赘豪门的他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历经沧桑,重生蜕变。他不改诙谐地开完一个又一个的玩笑,最后在酒桌上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由陈曦打了个代驾送回家。

散会后,粥粥回家睡了大觉。打开灯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没有液晶电视的喧闹声,房间也没有动静,阳台上的植物随风摇摆着,他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了。现在家里洗碗池里堆着一摞碗,地也没有拖,桌上还放着几个空的易拉罐,花草没人浇水,枝叶也快干枯了。

粥粥叹气,他抻着手望着隔岸的灯火,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与妻子骑车去到不远的小岛,在那里买了碟豆花,边走边笑着拿勺子舀。

那豆花明显馊了,但两人牵着走在拱桥上,看着河对面的车水马龙,好像对生活有不一样的定义,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便迈入了青青草地。

粥粥说要背她,妻子便踮脚上了背,两人走在喷泉的边缘,看中间霓虹灯闪烁,看游乐园的孩子追逐打闹,看天上的风筝到处飞……

没过多久,粥粥气喘吁吁,拉着妻儿说要晚夜开的海棠,那时正逢七月,榴花都败完了,哪有什么海棠看,妻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问道:“要不要一起赏荷?”

两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却被妻儿灵活化解了,枯燥有了幽默,生活才会继续,粥粥知道,只要保持一颗包容万物的心,才不会被琐碎被吞没。

只是粥粥的工作越来越忙,忙得没有机会跟她们母子说上一句话,睡觉是面对面玩手机,约会也是面对面玩手机,粥粥一直在等,在等他们能够安享晚年,过上天伦之乐……

可没想到,妻子竟然收拾东西,带着五岁半的儿子负气离家。

粥粥躺在沙发上,第一次用余光瞥见手机屏幕还亮着,没有注意时间,也没有点开新闻。他仰头注视着天花板,累得四肢根本不想动,想呼唤妻子的名字,一杯水竟然也没人倒。

些许是平常习惯对妻子依赖,所以一直以来对她对自己的好当成理所应当的,但哪里有什么该欠的必须还呐,这张结婚证在手的时候,他们都说过不分你我的。

他瘫在这里思索人生,外面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妻子的老家和他是同一座城市,不知道那里是否还好吗?

下雨天会不会溅一身泥,书店的屋檐下还会有遗失的猫咪吗?

爱是等不起的,正在粥粥半梦半醒,手机的震动突然加大了,他摸黑穿上拖鞋,疲惫地应了声:“喂,你明天回家吗?我去接你。”

粥粥驱车走在高速公路上,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铅云密布的天空雾蒙蒙的,四周除了亮起指示灯的车辆,就只有嘈杂的声音。

他点了点ipad,路程显示还有将近四十公里,也就是说才走到不到三分之一,照这个速度,车子驶进小镇的时候,说不定都已经万籁俱寂了,看样子是要下雨,可惜伞在后备箱,只可惜妻子要是在,肯定能拿到。

他揉揉眼,熄了火在路边就睡着了。在梦里,粥粥又梦见了玉兰路口的香樟树,那个永远的三年级二班,投篮时站立的绝佳位置,舔一口小布丁就可以度过整个炎热夏天的童年,可是时光过得真快啊!

他笑起来褶子堆满了脸,老年斑也隐隐浮现在脸上,关节不好使了,连腿脚都不利索,听人说话也要好几遍才能挺大的。

儿子大了,着急买房买车,家里跟催债似的,每天想着如何多挣一点钱,分明已经在国企上班,拿着五千起步的工资,却仍嫌物价上涨太快。

房子的年限快要到期了,油烟机总是发出腾腾的响声,呛得妻儿抓起勺就往客厅跑,老眼昏花的粥粥总笑她每次做事都着急,妻子却不以为然。

他们都说家里的东西旧了没舍得还,儿子交女票的消息却很快从朋友的口中得知,儿子请老朋友吃饭,估摸着又是想变相讨好他们呢!

粥粥叹气,现在的人总是不知足,刚发了工资就拿出去挥霍,友谊到头也撕了那张和气的脸,夫妻之间那点小矛盾如果不及时解开,要闹到棺材里才肯罢休,他们分不清爱情的样子,错把感觉和新鲜太当做一回事,殊不知,人家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不想当时,他像妻子求婚的时候,那都是单膝下跪,抱戒指求婚的……现在的人,牵牵小手就自以为懂男女之情……

粥粥摸黑从床上爬起来,一瞬间老了十岁,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只听见妻子翻身的响声,外面的世界好像被屏蔽了一样。

就这样了吧!粥粥拄着拐杖,走在林园的大道上,年迈的他已经学会在别人与棋友交手时观棋不语,学着公园哼着小曲遛鸟,学着太极拳的一招一式,保温杯里面泡得也不是胖大海,而是桑拿房里,针灸科里走一走,偶尔泡个脚,做个推拿也挺巴适。

有的朋友相继离世。天灾,人祸,总归结于后者的较多。他看开了生死,置自身于事外,每年过元旦总会写遗书,就跟私房钱一样,藏在妻子看不见的角落。

他总是会想,自己老得太快了。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手机更新换代,出门全靠代步车,五花八门的广告层出不穷,出门买个菜都会遇到大数据熟悉你的各种推销。

粥粥心烦意乱,又想出去走一走。无奈年纪太大,走两步都会喘的日子已经上来了,儿子不懂老人家的喜好,逢年过节总是提着保健品往家里跑。

还是儿媳知心,眉开眼笑地就拿自己的专业打开两位老人家的心扉,只可惜儿子和儿媳与外面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都是只顾自己的丁克族,连他晚年想抱孙子的门儿都没有。

暮色渐渐染透了黄昏,粥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妻子,扶她到公园长椅上坐一坐,现在都是人工海了,那植物造景跟真的没什么两样,全息投影甚至可以看到对面在干什么,连延迟都不带的,粥粥却略微失落,他把手搭在妻子的肩膀,自言自语道:“人工的毕竟比不上从前了,我记得四十年前科学家还没有对太空人的定义呢。”

妻子患了老年痴呆症,半天才反映过来,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呆滞而又木讷,那木头一样僵硬的脸迟疑了好一会,才一惊一乍地问道:“谁,喜之郎里的太阳人?”

妻子早已不记得过往的事情,经过粥粥一提醒,病才缓解许多,但每天仍要吃需要药物,来治疗这动不动就昏睡的毛病,粥粥被妻子逗笑了,他重复道:“是啊,太空人现在跟我一样,是目前承认的第三种人类。”

“第二种呢?”

粥粥看着微漾的海面,最终沉默了。

妻子又呆滞地转过头:“我问你,第二种呢?”

粥粥还是没答话。

两人坐在椰子树下,地上的关公蟹到处爬,长椅把他们的背影拉长,粥粥就这样与妻子倚靠着,只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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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小姐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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