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岔路口
挑灯夜读期名显,撕书毁业为哪般?
非为才高物易傲,只因双亲夜难眠。
——《双亲夜难眠》
九五年八月份,大学新生入学报到的日子临近,安平却撕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不是对考上的大学不满意,只因家境贫寒,父母为了他上大学的学费而夜不能寐,实在是令人心忧。
他要出去挣钱,要帮父母分担生活压力,同时也要给妹妹存一笔学费。
安平的妹妹叫安静,比安平小两岁,刚刚就读高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将来非常有希望考一所好的大学。
安平的家乡在一个叫凉水台的山村,仅三百多户千余人口,地处华北平原和太行山的交接带,因背靠一处清冽的泉水而得名。
这泉水在村西北,那里有一处由整块青石形成的崖壁,崖壁下有道小裂隙,泉水就从这个裂隙中涌出,清澈冷冽,盛夏亦是,因此得名凉水泉。
凉水台的土地资源比较匮乏,致使村民的生活曾一度很艰辛。
早些年,全村千余人,人均水浇地不足半亩,全都集中在村南小河流域,那时没有杂交和选育良种,化肥也还没普及,粮食亩产只有现在的一半左右。至于山岗薄地的旱田,虽说也有点,但终究不堪耕种,只能种些油料和经济作物,比如:花生、芝麻、豆子和棉花等,唯一耐旱的粮食作物——谷子,产量又低的可怜。
近些年,村里人靠干副业、做小买卖以及外出务工等方式,赚取钱财,改善生活,日子逐渐好转,但除了少部分人家外,大多数仍然处在刚解决温饱的程度,而安平家就属于大多数。
前几年,安平的母亲姚凤英也到新阳镇赶过大集做买卖,还为了做买卖方便,卖了家里的老牛,又借了些钱,换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只可惜后来货源断绝,做不成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原本安平家做的是编筐织席加贩卖的买卖,以前山里多的是编筐的荆条和织席的芦苇,安平的父亲安成民也在手,从自己制作自卖——安成民制作,姚凤英出售——慢慢做到连收带卖——低价收购村里闲散劳动力制作的成品进行贩卖,买卖一度做的有声有色。谁料想,前年村里突然就把荒山和芦苇塘承包给户里改造成耕地了,一下子就断了他家的货源。
屋漏偏逢连阴雨,当年夏天又一场暴雨淋坏了他家的老屋,翻新住房又花了大笔开销,不但买手扶拖拉机时欠下的外债没有还清,还又欠下了部分外债,由此债台高筑,日子一下子就更加紧巴起来。
从那时起,安平就再难见到母亲的笑容。
今年他考上了大学,高昂的学费更使父母整日忧愁,日不思饭,夜不能寝。因此安平才撕了录取通知书,决定外出务工。
安平找了常外出打工的发小陈超,要他帮自己找活做。两人属于铁杆兄弟,陈超自是无有不应。
不过在走之前,安平还有个事要办,那就是去趟帽儿寨,拜别一下他的师父韩伍。
(注:安平拜师韩伍的经过,因为篇幅限制,就不在这里详叙了,会另出一篇番外讲述,其中包括姚凤英赶集卖席失女以及安平拜师和安静认亲的所有细节。)
安平七岁跟随韩伍习练孙家拳,至今十余年,拳法路数基本已经学全,剩下的就是不断的打熬体魄,勤加练习。
原本他是打算今天去帽儿寨的,不过现在他走不了了。
这时候是昏黄时分。
下午的时候,安平去帮父母把地里剩下不多的活一起干完,趁黄昏天还不黑,打算去一趟师父家,却不料刚走到村外的凉水泉边,就被他青梅竹马的初恋刘瑶给拦住了。
刘瑶和他是邻家,还是多年的同学,而且他妹妹还是刘瑶父母的义女。
刘瑶的父亲刘桂山是退伍军人,党员,现任村支书,母亲陈巧燕是十余年教龄的乡村教师,家境还算可以,现在刘瑶又考上了大学,眼见着是前途无量。
但世事就是这么弄人,刘瑶未来可期,而安平却自绝了前程,两个原本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的人,已经走上了不同的前路。
自小两个人一直一起上学放学,相伴相随,只说是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长大成年,读完大学,就可以共同参加工作,共同生活,厮守一生。谁想到现在安平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居然撕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这让刘瑶非常难受。
这次刘瑶在凉水泉边拦住安平,也不是想把安平怎么着,只想问问他打算以后和自己怎么相处。
两个人于落日余晖下,站在泉水边,耳边充斥着倦鸟归林的叽叽啾啾,以及青青草丛里蛙声一片。
十九岁的安平,因为常年习武,身材发育的特别矫健,比同龄人都高,有一米八左右,偏又生了一副晒都晒不黑的白净面相,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单看这面相,若是忽略了他鼻子和嘴唇之间那淡淡的胡须,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而曾经退过班的刘瑶,年方双十,比安平大一岁,长得也是身材纤细高挑,长发披肩,眉长过目,凤眼多情,双眼皮,长睫毛,稚嫩的脸颊被余晖映照出淡淡的纤绒,那是婚前大姑娘独有的标志,俗称未开脸。
这一对俊男靓女站在一起,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柔美多情,恰似天造地设一般。
人景相映真个是:
凉水泉边日已尽,倦鸟归林振翅勤。
谁家英男并俊女,落入凡世惹尘泥。
——《惹尘泥》
“你真的决定了?”明明知道一切都晚了,刘瑶还是忍不住这样问安平。
安平自知理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多说。
“那我怎么办?”刘瑶盯着安平的眼睛问道。
安平被刘瑶盯得心虚,错开头,说道:“你当然是继续读书。”
对于刘瑶来说,继续读书也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这样一来,两人的未来就很难说了。这些安平当然清楚,只是没有办法,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安平的这个回答,当然不能让刘瑶满意:“安平,我想问的是啥,你心里清楚,为啥不敢直面回答我?”
“瑶瑶,”安平无法正面回答刘瑶的问题,只好直白相告,“我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刚打算出去闯一闯,将来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我不能承诺你,也不敢奢求你,你既然考上了大学,就去好好读书,不能因为我影响到你。”
刘瑶知道安平说得对,但是心里总是彷徨,无法安然:“安平,或许是和你同学惯了,现在一想到只有我一个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两人同学加邻居,从小到大相伴相随,从没有长久分离过,不经意间就形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习惯了相互的陪伴。
安平只能劝慰:“总会有这么一天,就算今天没有,将来也会有的,两个人不可能总是在一起。”
“你就没想过不分开。”安平的话让刘瑶不高兴,语气多有哀怨。
安平自知自己前途难明,无法给予刘瑶承诺,也不争辩,只是说道:“瑶瑶,我想过了,我就算是不读书,出去打工也不一定就没有出路,将来的事虽然很难说,但我会努力干活,争取作出些成绩来。”这也算是给出了个态度。
刘瑶“哼”了一声,还是不高兴,说道:“就算你作出些成绩又怎样,到那时我都要大学毕业了。”
剩下的话,刘瑶没说出来,其实不用明说安平也明白。
就算是到时候安平能混出个人模狗样,可是和人家大学生的前途相比,仍然是天壤之别,两个人还是不在一个世界里。
安平思来想去,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说道:“瑶瑶,已经是这样了,我只能说我会努力缩短我们之间的差距,别的我保证不了。”
刘瑶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的说道:“要么我也不读书了,和你一起去打工咋样?”
安平吓一跳,忙道:“你可千万别胡来,别说是我不能答应你,就是你家里也不能同意,你要是真敢这么干,你爹能拿棒子追我三条街你信不?”
话说到这里,其实刘瑶已经能确定了安平的态度,知道他还是很在乎自己,只不过是限于现实的压力,不愿做出未来结果不确定的承诺而已。她和安平在一起,内心总是很踏实,也正是源于他从小不说谎,长大不轻诺,这样的男孩让人很安心。
这对儿女自有一番痴心,却无力抗争即将到来的分离。
明了了安平的态度,刘瑶情绪好了很多,略沉吟后,问道:“你啥时候走?”
“还不知道,我等陈超的信儿呢。”安平说道,“原本我今天是打算先去和师父告个别,说不定哪天说走就可能走,怕到时候来不及,没想到半路被你截住了。”
“哦,”刘瑶便说道,“那你去吧,我该和你说的都说完了。”
“啊?不是吧?”安平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是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只是问了一大堆,啥也没说呀!”
刘瑶就跺了跺脚,羞愤的说道:“你要我说啥?”大老远跑到村外半路截你,人家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态度这么明显了,还用人家说?
安平不是真的脑子死板,看到刘瑶羞愤的表情,随即明白过来,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望着刘瑶“呵呵”傻笑起来。
刘瑶瞪了他一眼,说道:“别笑了,你不是要去看你师傅吗,天不早了,快去吧。”
安平放眼四野,天色灰暗,西方落日余晖已经全然消散,这时间可不好让刘瑶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便说道:“算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明早再去看我师父。”
两个人结伴而行,往回走去。
路上。
“安平。”
“嗯。”
“我选的省师大,你打工到了省城记得去看我。”
“好。”
……
这正是:
我自彷徨君自弃,一个东来一个西。
本是两小自无猜,劳燕分飞也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