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刺杀

第四话 刺杀

顾震隐约地记得,有位叫彼得的文人,在他的一本叫什么《告青年》一书中,提过这样一个问题“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于身为一介杂役的顾震来说“的的确确拥有一颗与人类全体谐和一致地跳动着的心”是那样的不切实际,当今天下割据,没有人会理解“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可贵,但是在遇到那位看不清模样的道姑时,他的心“的的确确”跳动得厉害。

他是那样的激动,以至于当时对于掌教的微言大义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又是那样的可笑,没有人会注意到——或者说在意一个十三岁杂役少年崩溃的情绪。

于是顾震失魂落魄地跟着左右一路来到了寮房,脑海里那位坤道的芳影仍挥之不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欧黄。”先前和蔡管事搭话的少年首先开口道。

随着众人一个个自荐完毕,一言不发的顾震成了他们当中最大的另类。

欧黄用手在顾震眼前晃了晃,把他拽回了现实世界。

“额,欧黄你好,我叫非酋...啊不对,我叫顾震。”顾震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补充道:“他们都叫我顾癫,哈哈。”

欧黄一副“明白了”的表情,对顾震的话不置可否“没事,既然有缘认识,大家都以姓名相称即可。”

顾震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主儿,无论前世今生,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总是一贯表现得很憨。

“欧黄,掌教仙师为什么让我们来观里啊?”顾震也知道自己发问时的嘴脸有多“不好意思”,像极了不认真听讲课后抱同窗大腿的吊车尾学子。

在众人充满惊愕的注视下,欧黄揉了揉鼻翼,再次体会到了顾震的“离谱”

“掌教仙师只是说他寿辰将至,观内诸多杂务缺人打理,于是叫我等前来帮忙。”

“多谢多谢”顾震唯唯。开玩笑,可是吊车尾的第二次机会,不想“退学”就得好好把握住。

“顾震,干我们这行的,做事可容不得含糊。我不知道你以前在哪做事,但是这碧霞观比不了赤霄宫,你若是犯事,连累的绝不止我们。”欧黄正色道。

“嗯嗯”顾震连连点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到你们的。”

欧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在这观里常驻的,除了掌教仙师和他的八位亲传弟子外,应该就是轮值的几个二代或三代弟子了,可这一路也没见到个人影啊。”有人疑惑道。

“唉,谁知道呢?大家还是多长个心眼儿吧。”欧黄宽慰大家。

顾震本担心窦老转告周青时已计划赶不上变化,但转念一想,周青就在蔡管事手底下做事,想必蔡管事会如实相告,便不再担心。

“咱们商量下明日的分工吧...”欧黄一屁股坐在炕上。

一夜无话,天光破晓时分,顾震伸着懒腰醒来。

这一觉出人意料的安稳。没有振臂高呼,没有惊动四邻。

一袭道袍的影子悄然浮现在脑海,她是谁?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

顾震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北方玄门之首——碧霞观掌教澄明子的亲传弟子,自己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凭什么和她相识?

顾震捡起斧子,收拾妥当,准备去干他昨天被分到的工作——砍树拾柴。在欧黄等人的一致同意下,他还是做了自己的老本行。

也许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砍树、劈柴,和木头追追山上的野兔,幸运的话还能开荤...如此忙忙碌碌又籍籍无名地度过一生。

就和那个怪诞离奇的梦一样啊,顾震望着枫叶间细密的阳光,这离恨天的树木还没经受过他的摧伐,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处树木葳蕤的地方,挥舞手中的铁斧。

灵宫内,三清道祖雕像下,澄明子出离冥想,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似有所闻,嘴角含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道。

“你来了。”

顾震用袖口擦了擦脑门的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此间工作要胜过山下许多,头一点便是充饥之粮,虽然到不了道士吃什么他们吃什么的地步,但也让顾震拍手叫好。第二点便是栖身之所,他们所住的寮房,都是为道士清修所建,远非之前的茅茨土阶所能相比,顾震只住了一个晚上便无法自拔,心中暗暗盘算怎么把周青也弄到山上来,有福大家同享。

那个叫张至简的道士看上去很好说话,要不要去求求他?木头煮的饭菜那么好吃,张道爷尝过之后想必就会顺水推舟答应他的请求了,可问题是如何让他尝到?山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想传句话出去比登天都难,要不要去问问那个叫欧黄的?相处下来他像是那种路子办法很多的人。

顾震面露痛苦之色,他有一个毛病,只要进行长时间的思考就会头疼,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撞碑”事件留下来的后遗症。

随着头疼越发剧烈,顾震只能终止思考,他猛吸了一口气,驻足歇息。

突然,他听到树枝的震颤声,余光里,一个手持利刃的蒙面大汉从前方的树顶一跃而下,向他袭来。若非适才他因头疼止步,恐怕此时大汉已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顾震吓得汗毛倒竖,在死亡的威胁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卸下身上的担子朝蒙面人掷去,然后冲着碧霞观的方向撒腿便跑。

如果顾震投掷的是什么石子飞镖之物,蒙面人还能依靠身法躲闪,但二人离得又近,担子里的柴又不下一二百斤,蒙面人只好用刀硬接,这一碰之下,木材漫天飞舞,顾震趁机开溜。

顾震全力奔跑之速,已不弱奔马,蒙面人尽力追赶,竟也无法赶上。

随着碧霞观越来越近,顾震心中稍定,他不敢回头,只是鼓足劲拼命奔跑,他身后的刺客见追赶上他无望,道观又不足百步,便心一横,运气发力,将手中宝剑猛地掷出。

顾震正要高呼救命,突然感到自己小腿处一凉,整个人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立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见鲜血汩汩地往外流着,伤口深可见骨。这“救命”二字,硬生生被他憋回口中。

眼瞅着顾震一个兔起鹘落越过高墙,蒙面人便停下了追击的脚步,他拾起插在地上、带着鲜血的利剑,眼神复杂。

顾震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如何如何,但今天之后他就有资格跟人如此说道“我曾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一跃过高墙。”当然,此时此刻的顾震,心里想的也唯有逃命。他虽然越过高墙,但右腿有伤站立不稳,在落地的瞬间就摔了个狗吃屎,人一旦停下,伤口的剧痛便接踵而至,顾震怕刺客跟着追来,便强忍疼痛,摇晃着起身,一身黄色胡服满是泥泞和血迹,慌不择路地向一烛光明亮处跌跌撞撞地走去。

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昏头涨脑的顾震已经忘了喊“救命”,他用尽力气推开大门,跨过小臂高的门槛时险些绊倒。

“咣”顾震合拢椴木大门,逃命的本能还在驱使着他的一举一动。

眼皮好似有千斤重,顾震没来由得发困,他环顾四周,头沉得厉害。

隐约间,他看到了衣桁上宽大的白色道袍,淡淡的清香扑鼻,耳畔传来淙淙的凫水声。

顾震觉得哪里不对,但他说不上来,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屋内全是简洁至极的摆设,水汽氤氲的杉木桶、铜壶、铜浴盆、搓背用的浮石、还有数盏铜灯照得满堂透亮。顾震的视线移到厅堂中间立着三块雕填戗金的玉石屏风,那是唯一不符合周围陈设的东西,一双木屐被摆放在靠近浴凳的位置,而屏风内恣意舒展的幽影...窈似春山。

“师姐?我还没洗完呢。”虽然听到了房门的异动,但说话的人不疑有他,今天是女冠的休沐日,而观中的坤道唯有她们二人,她只道是师姐今日来得早了一些。

或许声音的主人是想表达一种“娇嗔的语气”,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音色分明是一座高寒的雪山。

顾震的脑门冒出汗来,浑噩的意识突然惊醒,被人追杀、疯狂逃命、误闯湢室、而此刻屏风背后正有一位女冠在沐浴,他百口莫辩。

见无人回答,屏风内的身影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并不言语,像春枝抽条一样站起身来,飞扬的水花溅湿了屏风上衣带飘然的仕女。

顾震闻声紧闭双眼,脑海里响起的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警告他决计不要玷污屏风中人的清誉,前者沉稳,后者稚嫩。

好像过了一万年,也好像只是一刹。

他又闻到了那种淡淡的、雪莲花一般的香气,他又听到了那千年寒冰一样的声音。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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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锋镝:北国蚁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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