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那小贩四十出头,失魂落魄的看着南蛮的脸,半天才醒悟过来,从怀中套出一袋小箭,箭杆虽短小,但箭尖还算锋利。南蛮点了点头,随手抽出一根箭,将两样食物兜在手里,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樽,居然是迟冕轿中的事物,他把金樽放在摊前,小声说:“我拿这个跟你换。”
南蛮侧目看那小贩,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反对,于是对他笑了笑,然後再不顾那人霎那间变得通红的面颊,自顾自的走上街头,朝人流最多的地方走去,见一高阁平地筑起,门前大书丰乐酒楼四字,花楼回廊飞檐相望,是数不尽的奢华气韵;人声鼎沸门庭若市,是看不完的人海人山。他怔了一下,也随著人流走去,安静的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发现那条朱雀大街尽在眼底。
她独自走进来那一刻,整个酒楼便都静了,人人目不转睛的看著她,像是在霎那间看到满目琳琅,瑶庭玉树一般,小二殷勤的上来搭讪:“这位姑娘,要点些什么?”南蛮比划著手,有些惘然的说:“我要一个杯子,或者是盘子吧,大一些的。”店小二手足无措的看了她一会,但对著这样一幅好皮囊,却说不出半个不字,良久方应了一声,拿了一个银碗过来,南蛮不再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箭,半解开衣襟,不顾旁人面红耳赤的目光,朝心窝处轻轻刺去,几滴心血很快顺著肌肤汩汩而出。南蛮皱著眉头,闷哼一声,拿过银碗,莫约装了十几滴心血,用牙咬下小半截袖子,捂在伤口上止血,明眼人一看而惊,那几滴血液黑如浓墨,而整只银碗已经变为纯黑。
南蛮自顾自的忙自己的事情,他把那支小箭拿出来,拿箭头在血里蘸过,喘息了一会,将头倚在窗边。门外一条金玉漆就的大道上,不知等了多久,突然安静下来,有风鼓鼓吹动酒旗,阳光反射在厚及脚踝的雪道上,发出耀眼而侧目的白芒。
南蛮悲喜难分,他看着那两个身骑骏马,走在数十侍从中的人,缓缓从路那边过来,犹豫了一会,缓缓拿起酒桌上的杨弓,左手完好的三只手指握牢箭尖与箭杆的连接处,右手艰难的用掌心垫在弦上,拉开弓身,在满楼食客瞠目结舌的视线中,缓缓瞄准。
往事如烟,人生若梦,事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唯有,此情不改,直至,山崩水断。那个人的风流蕴藉还淡淡的存在那里,但这样远远看去,满眼都是那个人的寂寞和孤独。她缓缓拉紧箭弦,感觉到锋利的弓弦在她掌心勒出血痕。
──“以後不要再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廷雪。”
──“但刚才打你确是我不对,我跟你赔不是,不过你以後不要再乱下盅术,我不喜欢。”
她闭上双眸,双肩颤抖。弓拉开,饱满如月。剪尖一点乌光,灿如星子。
──“可你最喜欢的并不是我。”
──“那又如何?”那人蹙眉道:“这不该是你抱怨的理由。即便是先来後到你也没有和他争宠的资格。”
她嘴角有笑,而迟冕嘴角那缕嘲讽的笑还在脑海中晃荡:“你嫉妒他,你骗不了自己的,看看你这副嫉妒的面孔,你只是……缺少一个借口。”
分不清了,杀一个人,是为了什麽样的理由。还是像花记年那样,摇晃著掌中金樽,轻笑著说:“爱一个人便为他死,恨一个人便要他死。”他记得他以前说过的那句说:“我觉得痛快,活著本就是要痛痛快快的,这才是我。”她猛的张开双目,瞄准目标,放开右手,只听嗖的一声轻响,短短二十余尺的距离,那只箭如同流星赶月,迅如星火。
他呆呆的看著箭射离,只听到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惊恐而绝望的尖叫,他突然向箭射去的方向伸出手去,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回忆中沈频真对他柔声细语的话还在缓缓流淌──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你我,把臂同游,共往共来。”
就这样,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