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三
六角青瓦雕花凉亭下,一个滚圆的小女娃正伸着小胖手抱着栏杆,灵闪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湖里荷叶间穿梭的金红鲤鱼。小嘴时不时鲤鱼鲤鱼的叫着,十分兴奋。
女娃头顶两个小花苞,花苞下系着小巧的金铃,脖间挂着银打百命锁,无一不精细。
再往下,小女娃一身嫩绿色的轻柔锦衣上黏满了淤泥,像是刚泥里拔出的莲藕,活脱一个泥娃娃。
一串急促的步子渐近,两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嬷嬷,簇拥着一袭金丝埋线的白衣美貌妇人小跑而来。
妇人看见亭下观鱼的小女娃,眼里湿润,险些石阶被绊倒。
小女娃看见娘亲,兴奋的直叫娘亲,伸直了小胖手正做出要人抱的姿势,妇人见了,更是加快步伐。
美貌妇人正是靖国公夫人乔氏。
乔氏不顾女儿身上的污渍,将女儿抱在怀里,感受到女儿娇软的小身子,惨白的脸才渐渐恢复血色,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我的娇娇,吓死娘了。”乔氏泪光盈盈。乔氏身旁的嬷嬷也跟着抹泪。
小女娃正是靖国公府嫡三小姐,姜汝乔。
此刻姜汝乔正被乔氏抱着,往院子里去,乔氏不顾污渍,亲自动手给小女儿清洗。
她酥手褪去小女儿满是淤泥的外衣,露出其白白胖胖的里子,小胖腿上的几道淤青又引得乔氏好一阵心疼,险些又落泪。
“娇娇痛不痛?”
姜汝乔见了母亲眼里打转的泪水,随即在水中扑腾小胖腿,奶声奶气的说道:“娇娇不痛,娘亲不哭,不哭。”
见女儿要伸手来给她擦泪,乔氏忍着泪,按下女儿的小胖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将她清洗一边,擦拭干净,放在榻上,敷了府里最好的膏药,重新扎两个小花苞,好一顿摆弄,小泥娃才变得干干净净,粉雕玉琢的。
闹腾了许久,小娃子终于觉得累了,躺在床上奶声奶气的同乔氏说着悄悄话,没一会,便睡得沉沉。
乔氏素手执扇,亲自给女儿扇风,直到手上酸涩,才将扇子交给婢女。
国公府虽不缺冰块,但姜汝乔还是个小娃娃,身子骨经不得那般凉,只得派人专门给她扇扇风,才能在炎炎夏日睡得安稳。
为女儿扇风等子事,交给了心腹婢女,乔氏才得空退去前院,前院外屋,两位妈妈早已候在那里。
桂妈妈与香妈妈是乔氏的陪嫁妈妈,自她娘家怀恩候府而来。出了这等子事,乔氏自然是交给身边信得过的两位妈妈去查。
忙活了半日,只觉口干舌燥,乔氏坐下淡饮一口茶,随后眼神示意一旁的香妈妈,香妈妈得令,稍稍欠身后道:“是三房芯姑娘,趁着三小姐午睡时,妈子去取药,将三小姐唤醒带着去池边的。”
“三姑娘刚走的稳稳当当,自是贪玩的时候,那芯姐儿也太没轻重,也不知怎么,竟避过一路的奴才,往莲池边去。”桂妈妈接着说道。
芯姑娘姜芯是三房庶女。
靖国公府共三房,靖国公姜松廷乃大房,二房当家姜松远为武将,常年镇守边关不在府中。三房当家姜定,姜定的生母是老国公的远房表妹,太夫人在世时,颇受宠爱那位姨娘和庶子,所以将姜定养成了一副不学无术,贪财好色的性子。
其庶女姜芯,不知为何,趁着照料姜汝乔的嬷嬷不注意,偷溜进姜汝乔的小院,将正在午睡的姜汝乔唤醒,引诱去了莲池边。
靖国府里的莲池,是老国公在世时,最喜爱的莲池,但自老国公过世后,老夫人便不许人随意进入。
因着老夫人下了禁令,所以莲池边鲜少有仆人打理,池里堆积起厚重淤泥,若成年男子陷入,都难以脱身。
若女儿一时脚滑……
乔氏不敢再往下想,再饮一口茶,重重将茶杯置于黄花梨木桌上。
平日里,因着老夫人处处留着三房一份体面,所以乔氏处理府中事物时,不论三房如何贪图府里的中馈,乔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女儿出了事,乔氏也顾不得太多。
“香妈妈守着娇娇,桂妈妈同我往老夫人院子走一趟。”乔氏定心后,领着人便往老夫人屋里去。
老夫人在院子里便听到一些风声,早早命人在院外等候乔氏。
等候乔氏的婆子顾氏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因此,乔氏见了顾妈妈,并未端着国公夫人的架子。
“让妈妈久等了。”乔氏温声告歉道。
“夫人折煞老奴了,快快请进,老夫人听了风声,正着急呢!”顾妈妈行了礼,便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屋。
乔氏不仅貌美,还长了一副极符合世家命妇的面相,为人更是明事理,将偌大的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序,深的老夫人器重,顾妈妈自然也是十分敬重乔氏。
乔氏随着顾妈妈一路进了室内,屋里正燃着檀香,乔氏嗅着,心也跟着静了几分。
顾妈妈掀开内室的珠帘,便见靖国公府的老夫人沈氏端坐于主位,手捻佛珠。
见乔氏来了,沈氏便招手,乔氏端端正正的行了礼,道了声“母亲安好”便坐在沈氏身旁的位子。
沈氏乃现任靖国公的嫡亲生母,老靖国的正室,出自如今的左相府。
沈氏年轻时能稳坐靖国公正妻的位置,儿媳亲恭,除了手段,眼力自然高于常人。
靖国公府的嫡三小姐怎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无人看管的池子边,其中没有猫腻,沈氏不信。“娇娇如何了?”
老夫人一开口,不问事情原由,只关心孙女的身体。
乔氏心里一暖,自她嫁入靖国公府,沈氏待她如亲生闺女,因此,乔氏也不拘泥,将事情与其道来。
“儿媳正为此事而来。”乔氏声音温软,正有安抚之意,又说“娇娇无碍,现下正睡着呢,待她醒了,便让她来给祖母赔罪。让祖母担心了。”
沈氏听闻小孙女无碍,才放下心来,转面沉声问“可是查清楚了?”
“此事儿媳请母亲出面。”乔氏答道。
沈氏微愣,心里有了些明路。
乔氏明白老夫人心里有了底,继而说到:“三房芯姐儿,趁娇娇午睡,身边嬷嬷准备药草时,将娇娇叫醒,娇娇脚步才走得稳当,无须旁人帮扶,也是贪玩时候,芯姐儿便引着娇娇去往莲池。”
乔氏稍顿,继而又说:“母亲也知,娇娇一看到戏水的鲤鱼,便走不动路了,芯姐儿大概带着娇娇去看鱼罢,只是,莲池无人打理,池边多淤,娇娇怕是摔着了,浑身泥。”
沈氏听着渐渐面色沉如墨,一个眼神扫过,顾妈妈便会意。
半刻钟过,三房的两位妇人,领着一个双眼红肿的小姑娘进了内室。
顾妈妈跟随其后,与沈氏点点头后,便退在一旁。
沈氏见了所来的人,便收回了同乔氏话家常时的和蔼,眼神凌厉。
来人正是三房正室陈氏,妾氏曲氏和庶女姜芯。
陈氏向来害怕这位嫡母,领着人行完了礼,畏畏道:“儿媳不知母亲召唤,所谓何事。”
陈氏身旁的曲氏听着,眼珠子滴溜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