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归宗
喝了杨无求给的药,苏祈月但觉浑身舒畅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呼吸不畅,想必明日淤血沉积的地方便能消退。
贺兰明以瞧出端倪,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出一丝笑意,两人不久后来到了苏祈月家的毡帐,此刻贺兰夙衣正在栅栏上晾晒衣物,她早上用药以后病情便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下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听见身后脚步声,贺兰夙莞尔一笑:“祈月,今日这么早就回啦?”她转身瞧见苏祈月身上又添了许多伤痕,登时心如刀绞,大怒道:“这怎么回事?是不是图巴布他们又欺负你了?娘这回说什么也不会不管了,我就去和他们拼命!”说抓起脚边的柴刀就要冲出去。
苏祈月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嬉皮笑脸道:“娘,我没事儿,你快看看谁来啦?”
“还能有谁……”贺兰夙转身之际,话未说完眼中已是泛着泪光,口里缓缓叫了声:“三哥!”她与贺兰明以两人就这般注视良久,他们都未曾想到还能在这里重逢。
十年光阴,物是人非,望着眼前的小妹贺兰夙,贺兰明以半响也说不出话,脑海中不经回想起往昔种种,那时的妹妹她明艳动人,冠绝草原无人可与之比肩,还有着“草原第一美人”的名号。
如今再见时,美人迟暮,两鬓已有了几缕白发,还真是岁月不饶人,瞧着贺兰夙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面容憔悴,哪还有半分美人的模样,贺兰明以颤声道:“夙夙,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听完“夙夙”二字,贺兰夙早已是泪流满面,三位哥哥当中也只有贺兰明以会这么喊自己,贺兰夙道:“三哥,我如今有了祈月一点儿都不苦,倒是在外这么多年还好么?”
贺兰明道:“我还不是闲云野鹤,到哪都喜欢自由自在,我回来也打听清楚了你的事情,三哥这次就是专门来带你回家的。”
“回家?”贺兰抽泣道:“先别说这个了,三哥块进屋坐吧。”两姊妹多年未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苏祈月此时也没有闲着,趁着二人谈话的功夫开始做饭。
贺兰夙见女儿这般乖巧,脸上甚是欣慰,含笑道:“只顾着说话了,倒是忘了重要的事情,还是由小妹做几个拿手好菜给三哥尝尝吧。”
贺兰明以道:“好呀,我可真怀念你在沧澜雪山中烤的雪狐。”贺兰夙听完脸色一阵红润,啐道:“哥,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贺兰明以笑道:“我怎么会忘记,我们部族的成年仪式便是去沧澜雪山中猎杀雪狐,当年我们中大雪山中迷了路,你饿了忍不住将我的雪狐全吃了,害得我被父亲责罚,这事我又怎会忘记?”
苏祈月听完,咧着嘴笑道:“什么?娘亲居然还有这种糗事么?三舅你多说点,我可爱听了。”说完缠着贺兰明以让他继续讲故事,贺兰夙则是白了女儿一眼,一脸的嗔怒。
这个家到如今才有了些温馨的模样,贺兰夙取出藏了许久的熏肉,这可是娘俩儿过节才能吃的,如今都拿出来招待贺兰明以了,不一会儿便做好了一顿美食。
环顾这个简陋的家,又瞧着贺兰夙忙碌的模样,贺兰明以心中感慨万千,又是心疼又是惋惜,当年她这个妹妹可是连烧个马奶酒也能烧糊的人,如今做起这些仆人才干的杂活却信手捏来,她如今是真的变了。
当年锦衣玉食的贺兰部小公主,已经被那个大郢的负心男人给毁了。
贺兰夙与那个男人的事情,十年前就在整个部族闹得沸沸扬扬,为了那个负心人,贺兰夙了放弃一切奋不顾身,可换来的呢?换来的只有那个男人的无情与决绝。
每当想到这一切,贺兰明以心中便涌上一股恨意,回来之前又听说父亲贺兰德光已经亡故,如今他便有着保护妹妹的责任,贺兰明以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让那个负心的男人付出代价!
香喷喷的菜肴端上了木桌,有金灿灿香油饼子,还有马奶煮肉,还有烤牛羊肉,苏祈月瞧着这一顿丰盛的大餐,口中不经咽了咽口水,她开心道:“对亏舅舅你来啦,不然娘可舍不得做这些好吃的。”
贺兰明以笑了笑,贺兰夙白了苏祈月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要吃便吃,哪来这么多闲话?”
以往都是她们娘俩一起吃饭,如今这桌上首次多了第三人,苏祈月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夹了一块熏肉给贺兰明以,又夹了一块给娘亲,然后才高高兴兴的开始大口吃了起来,毡帐内时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这个家终于也有了些生气。
苏祈月道:“舅舅,我打算求杨神医教我医术,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只有受人尊崇,以后我才能带着娘亲过上好日子。”
经历跟图巴布比武风波,又在杨无求那里见识了一番,苏祈月心中颇为触动,原来医术高明之人就算当奴隶也能这般潇洒,她想要以后带着娘过上好日子,那便要有一技之长。
看见苏祈月眼波流转,贺兰明以知道她的心思,当下心中五味杂陈,原本自己一身武功也算拿得出手,稍微传授一些皮毛给她足以让其自保,可是本门的武功没有师父允许不能私自传给外人,看样子只能挑个时日传授她别派武功了。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贺兰明以她想要学习医术那也是好的,只是杨无求为人性子古怪,想要他收徒可不容易,不妨告诉苏祈月一些事情,至于能不能顺利拜师,那便看她的造化了。
心念及此,贺兰明以道:“小月,你想拜杨无求为师学习医术也是好的,只是他未必肯收你为徒?”
苏祈月不解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杨神医收徒要许多银子么?”
贺兰明以叹道:“舅舅给你说一段故事吧,在江湖上有个叫‘百草谷’的地方,那里的人世代行医,传男不传女,医术造诣很是高明,然而他们却从来不为贫者医治。”
“直到许多年前,谷里出了一个异类坏了规矩,此人最是痛恨权贵,为了救治一城百姓,甘愿自废武功救人于水火之中。”说到这里,贺兰明以脸上流露出敬佩神色。
舍己为人,苏祈月如今还不太明白,但仍觉此人非常伟大,她弱弱地问道:“这个人就是杨神医?”她还不太确定,因为在她映象当中,杨无求这人虽然医术高明,但却十分贪财。
贺兰明以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又说道:“小月,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不能光看表面,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义,有时候看到、听到的,那也未必就是真的。”苏祈月小小年纪,自然听不明白这些大道理,但懵懵懂懂之中仍觉受益匪浅,当下重重点了点头。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此刻皓月当空,星河倒悬,景象美轮美奂让人沉醉,三人走出毡帐欣赏着天边美景,贺兰明以忽说道:“夙夙,这次我便是来接你回家的,如今父亲也不在了一切全凭大哥做主,我已经同他商议过了,他也十分赞成。”
贺兰夙脸神情一怔,脸颊流下热泪,摇了摇头道:“三哥,你不用说了,这事大哥不知跟我提过多少回,我不愿回去,我是不会答应的。”
“自我当年踏出贺兰部那一刻起,便没想着能回去,如今十年过去我早已习惯,三哥如今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知能否答应妹妹?”
贺兰明以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有什么但说无妨。”
贺兰夙顿了顿,忽然抬头道:“我想带着小月儿回去祭奠一下父亲……”说到此处,她本来已经好转的精神瞬间又萎靡不振,自父亲贺兰德光亡故,她便时时想去祭奠,可是都让贺兰部的人拦了下来,久而久之便思郁成疾。
见娘亲又自黯然神伤,苏祈月上前抱住了贺兰夙,将她的头搂在了怀里。
贺兰明沉默半晌,低声道:“这是应该的,过几日你们便同我前去贺兰部,还有重归部族这事你也得答应下来,你先别急着回答,你先听我说完。”
“如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了小月想想,你想让她背负奴隶的身份过一辈子?今日她遭受那土鲁部的人欺负,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事你可明白?”
贺兰夙没有说话,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可是她知道脱去罪人之身重归部族的代价沉重,是她所不能想象的,尤其是如今元卜当上了大汗,天知道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一旁的苏祈月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脱离奴隶的身份,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曾想这份机会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不过她也没有急躁或是劝说娘亲答应,贺兰夙不肯答应自然有她的道理。
贺兰明以接着道:“夙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至于元卜想要什么你不用管,其实无论你回不回部族,我想他都不会放过我们,如今这种时刻还不如我们四姊妹齐心合力共渡难关。”
贺兰夙犹豫了许久才点了点头,贺兰明以说的不无道理,为了女儿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在倔强了,见娘亲终于答应了,苏祈月高兴的差点跳起来,贺兰明以笑道:“如此甚好,那五日之后我便来接你们。”
又过去五日,贺兰明以果然来了,他还赶着一辆马车,贺兰部驻地远在“察善”草原,这是胡人部族三大草场之一,离乌克台十分遥远有百里路程。
这察善草原靠近漠北边陲,其中漠北十国连年战乱盗匪横行,时常与贺兰部爆发战争,路上以防不测,因此贺兰明以要亲自护送,来回需耗时大半个月,贺兰夙准备好了充足食物和水,三人就此出发。
坐上马车,苏祈月一路上东张西望,心情显得颇为激动,十年来她还是头一回出远门,无怪乎这般模样。
前途未卜,贺兰夙忐忑不安,她看着女儿目光柔和,心里满是愧疚,仔细想想自己一个人实在不打紧,但苏祈月确实不能背负奴隶的身份过一辈子,如今也只能回归部族了,只是不知这一行能否顺利?
赶了几天路一直相安无事,临近察善草原时出了状况,路遇一队骑兵将马车拦了下来,为首之人是位满面胡渣的汉子,此人姓“和硕”名“达路”,乃是和硕部的一名百户长。
和硕达路神情傲慢,一看就是来挑事的,他用弯刀指着贺兰明以道:“快给老子滚下来,我刚接到消息说这车上藏了奸细。”他话刚说完,手下二三十人迅速将马车围了起来。
和硕部是胡人六大部之一,实力不容小觑,这里算是和硕部的地界,他们要检查也是应该的,一路上贺兰明以也遇到了不少骑兵来巡查,可态度却没有这般嚣张,他往往将身份牌一亮,这些人便行立即放行了。
眼前这群人不由分说便断定车上有奸细,明显是来者不善,贺兰明以的勒住缰绳,面色寒了下来,冷声道:“这是我贺兰部的马车,识相就给我滚开!”
贺兰夙眉头紧皱,和硕部与贺兰部地位旗鼓相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没来由地找茬,她觉得此事不简单,当下将苏祈月护在了身后。
果然和硕达路听完这话,不退反进,手中弯刀突然狠狠朝贺兰明以劈下,口中怒骂:“杀的就是你们贺兰部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