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秦苍是上天庭最强的剑仙。

我是他的手中剑,也是他的剑下魂。

(1)

我叫念央。

是秦苍上仙手中浮玉剑的剑灵。

自有意识开始,我便跟随主人南征北战,直到剑仙名号响彻天地。

主人长得非常俊朗好看,天庭的女仙们曾为了看他一眼,十里长街,堵塞难进,甚至差点发生踩踏事件。

总而言之,男色确实误人。

但是吧,主人虽长得俊朗,性格却十分冷漠,相伴万万年,我从未见他的脸上有过惊慌等一类神色。

也只有偶尔醉酒时,才会流露出少年郎的稚气来。

也只有那时,我才更清楚的知道,主人也只是一个未到及冠,便人间八苦尝尽的孩子罢了。

我陪了他万万年,看他练剑,喝酒,独坐倚花台,一个人孤单望月。

那是一种深刻的寂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他身后陪着他。

日日年年,须臾沧海成落花。

(2)

主人有个朋友,叫苍澜,也是位上仙。

但不同于主人,这位苍澜上仙为人能言善辩,与不善言辞的主人来说,可谓十分互补。

主人来天庭已经有几万年了,但却只有苍澜这一个朋友。

虽然有些少,但主人说,朋友在精不在多。

看着近日十分热闹的上苍殿,我心里也十分赞同。

毕竟全殿上下,终于有人能同我聊天了。

主人那每次只有一两个字的回复已经快要把我搞郁闷了。

(3)

苍澜上仙好酿酒。

据说曾酿一瓶神仙醉,其香通了九霄,引得无数人登门求取。

最后不耐其烦,将酒随意扔给了一位仙人后,扬长而去。

而被砸中的那只小可怜,就是我家主人。

据说当时主人一脸淡然接了酒,一口气喝完了后,也将酒瓶一扔,潇洒扬长而去。

而再被空酒瓶砸中的幸运儿,我也不知是谁。

总之,这两人奇怪的缘分是从那时开始的。

(4)

我好热闹,苍澜也是。

于是每次他来上苍殿,我俩总能巴着最近天庭八卦谈的兴起。

而主人,则在一旁优雅地擦拭剑身。

那把剑是我寄托之处,每次他擦剑,我总感觉他在擦我,全身都不自在。

每每同苍澜谈天说地时间长了,主人都会擦剑,搞得我只能回了剑内,避免失态。

而每每回去了之后,他就不擦了,起身就送客,无情得很,好像就等这一刻。

苍澜上仙脸上此时就会挂着一脸不可言说的笑,扇着折扇离开。

他一走,殿内就又冷清了。

主人回头,手再度轻柔抚上剑身,但我此时也不想同主人再说话了。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可我没有证据。【苦恼】

(5)

主人喝醉酒很可爱。

嘴里嘟嘟囔囔的,抱着酒壶不撒手。

苍澜上仙最喜欢酒后逗主人,趁着酒后吐真言的热潮,从主人嘴里挖出了不少他少时囧事,常笑得不能自持。

主人喝酒从不断片。

是以,醒后,苍澜上仙就不好了。

数道剑气在他周身围绕,衣服被割的四分五裂,向来以风流貌美著称的苍澜上仙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殿中。

次次如此,仍旧乐此不疲。

毕竟苍澜上仙的酒可是六道称颂,千金难求。

我看戏看得乐呵。

直到一次,醉酒的主人口中呢喃出了一个名字,连我也被拉入了戏来。

他呢喃着,缱绻情深。

“央央,央央。”

我愣住了,不知何如。

转头看,苍澜上仙神情也很复杂。

看向我时,眼底似有怜悯与怜惜。

彼时,我尚不懂何意。

只是心底有些闷。

央央,念央。

他叫的不是我。

主人心中有个思念至深的人,万万年来我竟一无所知。

(6)

平心而论,主人待我很好。

我本不是剑本身而生出的灵。

我只是一个主人下凡路过不知何处的乱葬岗上的一个孤魂野鬼。

一个天生不惧光,甚至喜光的鬼。

见了尊贵的天神,趋光之能使我跟随他上了天庭。

阴差阳错下,进了他练器所在,成了剑灵。

我非灵物,是以剑之威力,不及主人练器时所想之大。

剑体会经常在战斗受损。

而主人,每每这时会很轻柔地以灵力渡剑,他从不曾开口责备过我。

而阳光这时总会从旁照射在他身上。

眼睛,鼻子,嘴唇,耳朵。

哪哪都泛着光。

这时候,我都会想。

主人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啊。

关键长得还好看。【花痴】

(7)

人间七夕,男女定情。

天庭也有类似节日,称为红线天。

顾名思义,这天月老殿会给各神仙发姻缘绳,若有遇之心悦者,可赠之。

若男女双方互赠,两情相悦,姻缘即成,不必再上月老殿登记。

我是知道主人在天庭受欢迎,但不知道基数如此大。

看着摊了一地的红线,我傻眼了。

女仙们真是……

太……

想到刚才已经逃之夭夭的主人,我只能认命,一根线一根线施法,让它们回原主人身上。

要捱到明天,女仙们认为自己红线被收了,估计上苍殿是要被踏平了。

一直到三更夜半,这项巨大工程才结束,给我累得手都不想抬了。

苍澜上仙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挥两下,一丝忙都不肯帮。

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扭过头,不搭理他。

苍澜上仙笑得更开了,一挥手,就把我移到了桌边。

他手中变出了个果子,抵在我唇边,温柔道:“小念央累了,来,吃个果子解解乏。”

本来心理上不接受,但身体很诚实。

无他,果子实在太香了。

吃完了之后,全身舒畅,手也不酸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帮忙呢,明明只是一个法术的事,非要看我累死累活一根一根送?

苍澜上仙眨巴眨巴眼,内容不正经,语气倒是一本正经。

“我若施法,线上会沾了我的气息,到时候那群女仙缠上我怎么办?”

“到时候一个两个来我殿中控诉我毁了她们的姻缘,败坏了我的名声,喜欢的女仙不愿意同我在一起了怎么办?”

他拿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口气,“所以,综合以上,这属于一个帮不了的忙。”

这……

好像还挺有道理。

但是……

“你现在名声貌似也挺不好啊。”

我掰了掰手头,“三百年前,仙界周刊上你同瑶池上神在蟠桃园中厮混被拍,过后拒不认帐。”

“五百年前,你与青丘帝姬曾于洞中独处三日……”

“……”

等等……

你现在在众女仙面前,就是个浪荡子,薄情郎。

我看着苍澜上仙,很真诚的问:“你还有名声吗?”

苍澜:“……”

“貌似,好像是没有。”

“但是吧,这些传闻都不是真的,我可以解释的。”

我点点头,我也觉得不是真的。

苍澜上仙虽然有时候很不着调,但是很负责,不是因为喜欢的话,是不会去撩拔别人的。

但是,谁让他生了一双桃花眼。

看谁都深情。

“我相信你,但是吧,你得让你喜欢的仙子相信你啊。”

“话说回来,你喜欢的仙子是谁啊,我认识吗?”

这样的问题显然有些为难他。

苍澜上仙深深的看了我两眼后,扭头说:“你不认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她相信我。”

但是,她不喜欢我。

这一夜,主人不在,无人管我,我同苍澜上仙在殿中闹到很晚。

第二天醒来后,我照例去院子里练术法,完全没在意,我腕上系的红线不知何时不见了。

后来想起,只当不小心丢了,也不甚在意。

(8)

近日来,我很不对劲。

每每见到主人,腿便移不动道,虽然从前也是,但近来尤甚。

只要看见主人,心里便像开了花一样,绚丽芳香。

只要见到主人,心里便很欢喜,心跳的很快,它告诉我,它很开心。

但它也有痛的时候。

主人替我绾发,看向我的脸时,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主人那时候的眼神好温柔,就好像我是被他放在手上易碎的珍宝。

他那时候总会无意识的呼唤一两声,央央。

珍宝,央央。

那不是属于我的神色,那不是属于我的名字。

我清醒的知道,所以心脏总是在痛。

从成为剑灵那刻起,我的名字,样貌都是主人赐予的。

我是完全按照主人想法生长出来的灵体,所以镜中的样貌不是我的。

自身灵力越强,我便越能想起前世。

我是叫宋漾,是个大夫。

蜀中大疫,我救了一城百姓之命,最后自己身染疫病,死于乱葬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城几万百姓,又是多少级浮屠呢。

所以,天道欠我一份善报。

于是,允我以鬼之身近神仙之躯,上天庭,修道。

曾经相伴万万年,我不是没有同主人提过此事,可主人好像早就知道。

我告诉他,我叫宋漾,我不想叫念央,我有名字。

主人不应答我话,隔天依旧唤我念央。

是了,我的想法,于他而言,从不重要。

无论我有多想是我自已。

(9)

反常的原因找到了。

我去月老殿找了找绯月仙子,她是月下仙人的仙侣,药王谷的首席弟子。

听完我的症状,绯月仙子还未开口,月下仙人就挤了过来:“仙子,你这是喜欢上人了啊。”

“喜欢?”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霎时明朗了。

“对啊。”月下仙人挤眉弄眼,“就像我对阿月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到了她,心中欢喜异常……”

旁边的绯月仙子受不了了,一把将人推出去,殿内才算清净。

而我还坐在桌边发呆。

“横奕说的没错,你是动了情。”

绯月仙子回来了,眼里有那么一丝同情。

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看我。

我是一个剑灵。

剑灵是不能有情,若有了情,剑就有了弱点。

尤其是剑仙的剑。

“这是断情丹,喝了会断了你长出来的情根。”

绯月仙子语重心长地劝说我:“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若这个人永远不会喜欢你,还是尽早抽离的好。虽然断情会很痛,但长痛毕竟不如短痛。”

所以,仙子是知道我对谁动了情吗?

我道了声谢,拿药离开了。

路上想得很好,可回到上苍殿见到主人就又不行了。

我将手中药藏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喝下。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虽然不太好,总是痛苦大于欢愉。

但是那点欢愉很甜。

为了这点甜,我想我是愿意背负一座山的,日夜不停,像逐日的夸父。

我过去不奢求他回头看我,现在只奢求他不要回头看我。

(10)

主人最近很不对劲。

经常不在殿内,人影无踪,而且,连佩剑也不带。

我如今抱着剑碎碎念,诉说彼此被抛弃的苦。

但是剑,显然比我有骨气,哼了声后,就不搭理我了。

上邪:小爷才不想主人呢,也就你们女人觉得离了主人活不了。

听了他的心里话,我一个爆粟敲了上去。

神奇的很,同存一把剑内,我想什么他不知道,他想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

上邪:呜呜,她打我,笨女人打我了,回来我就跟主人说,让他卸了你这双手。

我:……

主人会听你的才怪。

“好好守着殿啊。”我起身拍了拍剑身嘱咐道。

“你干吗去啊。”上邪稚嫩的声音传来。

“想知道啊。”

“嗯嗯。”

“哎,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

上邪气急败坏,但拿我没辙。

没有主人允许,剑不得乱跑,但我是主人亲允,天庭之内,任我行走,无论多远。

所以,可怜的上邪只能眼睁睁看我出去逍遥。

在原地,剑身跳了好几下,蹦不走。

哭了。

“呜,笨女人欺负我……”

(11)

有时候,放弃一个人很简单。

你可能只需要看到他同心上人相依偎的画面,就会想要放弃,尤其看到她同你一模一样的皮囊。

“她叫什么?”

像是仍不死心般问道。

远处竹屋,秋千处,郎才女貌。

“秦央。”

她叫秦央。

她是,央央。

“那我是什么?”更咽地,近乎虚无的声音从我口中传出。

苍澜上仙,转过头,手扳正我的肩,温柔地拭干我的泪。

“你是宋漾。”

声音温柔又坚定。

我怔愣住了。

这个名字我在主人处说了很多遍,他从不在意。

我只在苍澜上仙面前说过一次,他却记住了。

所以呢,这算什么?

我突然很想笑。

是关了一扇门,又给开了一扇窗吗?

是让我知道,还有人把我当作我吗?

我还是我吗?

(12)

我吃了断情丹。

绯月仙子说的对,长痛不如短痛。

至少,后来主人将秦央姑娘带回上苍殿时,我不再心痛得跟什么似的。

只是,不知秦央姑娘见我这幅面容,是隔应,还是开心于心上人的长情。

我觉得还是有点隔应的。

不然主人不会勒令我,待在剑里。

哎,日日在剑里跟个小屁孩吵架,虽然吵嬴了,但没有多少成就感了。

哎,我想念苍澜上仙处的果子和酒了。

“笨女人,念央笨女人,就知道欺负我。”

小鬼头已经能凝形了,被我打疼了,缩在角落里,小声骂我。

还当我听不到。

真是,傻小孩。

当然,再傻,该打还是要打,不可能让熊孩子的。

(13)

其实秦央与我并不像。

她喜静,而我爱热闹。

真真是除了一张脸外,其他亳无相似。

而我在剑中,看她与主人柔情蜜意,琴瑟相携。

主人脸上神情,是我万年来未见过的温柔。

两个人都幸福,大概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吧。

我正想着,衣袖被人扯了下。

耳旁传来上邪的声音。

“哎呀,笨女人,你别哭啊,你看看我,都被你揍成这样了。”

他做了个鬼脸,尽情显摆脸上的不重的伤。

我被逗笑了。

伸手抹了把脸,手上果然有湿意。

又哭了啊。

“哎,只要你别哭,我让你多揍几次都行。”

“那十次呢?”

“可以。”

“那一百次呢?”

“……”

小鬼头难以置信地看我,最后颤巍巍,视死如归地说了句。

“好。”

“只要你开心,只要不把我打死,都行。”

当我作势要打时,他又开始直嚷嚷,“你下手轻点啊……”

我心回暖。

好吧,看在你这么乖,封闭期间,我对你好点,不乱打人。

当然,前提是,你不惹我。

(14)

秦央与秦苍是一对师兄妹。

少时,秦苍举族被魔所屠,被秦央父亲霜天门门主所救。

他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芳心暗许。

后魔族进犯人界,霜天门满门被灭,唯秦苍一人活着。

深仇大恨,血债血偿。

后来,秦苍成仙后,一己之力逼退魔族于十方州,万万年来莫敢逾界。

其实,按常理,秦央已经死了。

但是,她的魂灵万年不灭,甚至地府幽冥从不过问。

我总觉得这事跟天道有一腿。

除了他,谁有这么大本事,将别人的人生,生死都玩弄在股掌间。

(15)

剑最听剑主的话,剑灵亦是,主人说生即生,说死即死。

我在剑里待了太长时间,一朝被放出来,觉得天地都大了不少。

主人那时候站在秦姑娘殿前,久久未曾回身。

而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从背后,观望他。

院子里有棵梨花树,四季常开不败,此时它随风起,迷乱了眼。

主人这时回了身,脸上依旧淡漠,只眼中似有不忍与怜悯。

待我拨开花叶看清后,却明白了主人之言。

主人他要我剥离上邪剑,为秦央姑娘腾地,万万年的时光,秦央姑娘的魂灵快散了。

世上唯有上邪剑能救她。

而我同上邪剑融合已久,若要剥离,我必然灰飞烟灭。

不知何处的道理,只有我死能救她。

主人已做好选择。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天道是不是司命话本子的忠实读者,这命运,太狗血了。

我无比庆幸,长痛不如短痛这个决定做的好。

此时,不必涕泪横流,心如刀割。

只是冷静跪地而言。

“属下一切听从主人。”

(16)

秦央的消散越发严重。

于是,很快,我就上了诛仙台。

可我没有想到,杀我的最后会是上邪。

面对我不解的神情,主人解释道:“上邪要亲自杀掉上任剑灵,否则认不了第二任。”

这样啊。

那上邪这小鬼头怎么办呢?

我看向明显剧烈挣扎的上邪剑,听到他在剑里哭喊。

“我不想杀念央,主人,我不想她死啊。”

“主人,念央姐姐陪了你数万年,战场厮杀都是她陪着我们的,您不能这么狠心啊……”

“……”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抬头去看上方的人,玉面金冠,身如玉树,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他眼里有不忍,但下手仍旧迅速。

哪怕上邪再不愿,在绝对实力压制下,他只是一柄杀人的工具,利器。

剑穿身而过,很快。

我没有感受到痛苦,但身体却开始崩塌。

意识开始消散。

我听见上邪在哭,但我无法再像往常那样抬手安慰他。

只能在心里说一句,别哭,我走得不疼。

希望我与剑的联系还能有这么一丝尚存,让他听到我的声音。

在意识快要完全消散时,我看到了苍澜上仙,他依旧穿着以前常见的广鹤仙衣。

他朝我飞奔而来。

我隐隐约约看到,他在说话。

他说:“宋漾……别怕。”

真好,世上还有人记得宋漾这个人,不只是念央的名字。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意识完全消散。

那一刻,尘归尘,土归土。

诛仙台上,尘埃落定。

世上再无念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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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央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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