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兵不厌诈
湖衣姬紧紧握住无生的手,他的手稳定、温暖,她的手却已轻颤、冷透。
地上那片残叶已飘走,那里已没有叶子。
天地间依然有声音,却不见人影。
湖衣姬手足冰冷,躯体轻颤,这种无声的杀机,无形的杀气,本就不是多情女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等待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无论是等着被杀,还是去杀人,都不会令人舒服。
忍者无疑最擅长这种事。
天地间阴冷肃杀之意更浓,落叶萧萧。
湖衣姬喘息着,“你们还要这样等下去?”
“是的,这是杀你们最正确的法子。”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回去慢慢等?”
“为什么?”
“你们可以坐在家里,等我们慢慢变老,然后死去。”
没有人说话,他们仿佛很不愿意面对这问题。
湖衣姬冷冷笑了笑,“这岂非也是很好的法子?只不过你们一定不会去用。”
“是的。”
“你们非得要在这里杀我们?”
“是的,你们必须死在这里,死在这口棺木里。”
湖衣姬看了看水晶棺木,又看了看沙沙作响的林叶,“我们若是没有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那我们就会死在这里面。”
“你们看起来过得并不舒服,若杀不死人,自己就得陪葬?”
“没错。”
“你们只要死不了,我们就得死。”
“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
“绝对没有,这是我们的行规,杀不死对手,自己就不必活了。”
湖衣姬笑了笑,“你们是不是觉得没面子,所以才自寻短见,安排自己归西?”
天地间又没有了声音,却有了一种剧烈喘息声。
湖衣姬笑得更加欢愉,“你们的忍术看起来还没怎么修炼到家,做忍者是不能生气的。”
“是的,我们的确不该生气。”
“生气会令自己失去判断能力,拼命的时候,有一丝判断失误,都会倒霉的。”
“没错,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们还是会生气。”
湖衣姬眨了眨眼,“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喜欢做生气的事?”
“是的,我们的确有这毛病,就像赌鬼的毛病喜欢骰子,酒鬼的毛病喜欢喝酒,我们也一样,我们喜欢生生气。”
“你们毛病的确很严重,你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是的。”
他们为什么将自己位置模糊的暴露?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他们是不是也像是钓鱼一样,来钓对方。
自己就是饵,也是钩,他们难道想用这种法子来勾引别人?然后将别人活活钓起来。
真正的生气对于多年的忍者来说,也许就像是毒药,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好处,却能给对手带去很多方便,无论是杀人的方便,还是逃走的方便,这些对忍者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一件极为惨痛的代价。
湖衣姬眼角又一次跳动,她忽然想明白了这里面的一切。
他们这样的做法,也许只是想要对方上当。
那片残叶也是一种令别人上当的法子,他们也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想要别人上当。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远方忽然飘来一件衣衫,在他们边上飘了飘,然后忽然消失。
这是什么意思?湖衣姬想不通。
这是忍术?还是圈套?又或者是忍者必杀的绝招?
她没有想下去,因为无生忽然纵身掠起。
他的动作远远没有往日那么快速、那么迅疾,掠起并不高,也不远,他们两人忽然跌倒在大地上。
湖衣姬剧烈喘息,她发现无生也好不了哪去,她仿佛比自己更痛苦。
他的躯体仿佛随时会虚脱、崩溃,他的生命随时都会失去。
无生不语。
他柔柔握住湖衣姬的手,努力挣扎,努力站起,将湖衣姬扶起,然后就盯着、戳着原来站立的地方。
无生柔柔握住湖衣姬的手,“你不必害怕他们。”
湖衣姬点点头,“为什么?”
“因为怕也没用,他们并不会因为你怕或者不怕,就不出手。”
湖衣姬点点头。
她看了看原来站立的地方,那里骤然已飘起一团火焰,血红的火焰,红的像是鲜血,说不出的邪异、可怖。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那团血红,人却已喘息。
湖衣姬握住他的手,她的心在此刻忽然有了种无比的充实、欢愉,这种感觉只有在武田信玄那里才会有的,别人身上很难有这种感觉,可是现在偏偏有了。
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柔柔笑了笑,“你绝不是个笨蛋,他们一定很伤脑筋。”
“为什么?”
“杀死枪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杀不死你,就得等着自己杀死自己,这也许是他们最不幸的事。”
“也许是的。”
湖衣姬喘息着,“你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无生不语,却盯着、戳着枝头林叶。
湖衣姬也盯着枝头,然后忽然怔住。
“枝头为什么没有动?”
大地上落叶犹在翻卷,枝头为什么没有一丝动静?这是什么忍术?
湖衣姬手心冷汗沁出更多,“你在看什么?”
无生喘息着,慢慢的说着,“我在看他们猴耍。”
湖衣姬看了看别的地方,林叶下几条人影飘动,仿佛在飘向这边,又仿佛离开这边。
就在不远处漂浮着。
“那是什么?他们在玩什么花?”湖衣姬根本看不出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也许他们玩的不是花,是霉运。”
就在这个时候,枝头忽然有了动作,变得剧烈起伏着,林叶纷纷飞舞离枝,飘动落下。
“这是忍术?”
“是的。”
他的话刚说出,片片落叶骤然停止,骤然盯着无生,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在直愣愣盯着无生。
“这是什么忍术?好像有点名堂?”
无生不语。
片片落叶骤然间急射无生躯体,从四面八方骤然间急射而来。
湖衣姬慢慢闭上眼睛,生命岂非即将结束?
“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湖衣姬的声音已在轻颤。
无生不语。
湖衣姬已听到一道惨呼声,这人惨呼着倒下,倒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鲜血骤然间飞溅而出,足足飞出一丈高。
林叶骤然死死落下,一动不动的横躺在大地上,就像是这人的尸骨一样。
昏暗的月色照在这人的脸颊上,湖衣姬认不出要呕吐。
这人脸颊上肌肉彻底扭曲、变形,嘴角已剧烈往两边扩张,鼻子几近歪道耳朵那边,发丝几乎掉光,
令人惧怕的还是眼睛,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无生,仿佛要将无生活活盯死。
那双眼睛如果长着牙齿,无生也许被咬死一万次了。
说不出的怨毒、怨恨、怨恶。
湖衣姬重重吐出口气,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被我们杀了。”湖衣姬想挤出笑意,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无生点头。
他的眸子却又盯着、戳着不远处,月光下仿佛矗立着一个人,又仿佛不是个人,像是个鬼。
风一样轻盈、飘忽。
这人手里紧紧握住一口剑,月光下却像是枯枝。
笨拙、丑陋而弯曲。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盯着、戳着这个不像是人的人,他慢慢的靠了过去。
湖衣姬用力捂住伤口,却在摇头,她很不愿意过去。
她的嘴角已流出苦水。
“我们躲不过去的。”无生轻抚着她的背脊,“躲避也许会令他们看不起,也令自己看不起。”
他石像般走了过去,停在不远处,盯着这个人。
这个人也在盯着无生。
湖衣姬盯着这人,嘴角抽动更加剧烈。
这人双脚居然没有倒在地上,这个人竟是悬空着的,木头般飘在那里,木头般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他们也在面面相视着,这种相视,却不是那种彼此了解与尊敬,他们也无法了解。
因为无生跟前的是个木头人。
手里握着个木剑,盯着无生,没有一丝动作,既没有后退,也没有靠近。
“这是什么人?”湖衣姬凝视着木头人,嘴里变得更苦。
“他不是人,是个木头。”
湖衣姬点头。
木头人为什么可以悬浮着,没有绳子,也没有别的,可是却偏偏悬浮站立着。
“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我们不必看出什么,因为他本就什么也不是。”
湖衣姬不懂。
无生不再看木头人一眼,盯着、戳着明亮而皎洁的月色。
风清月白,没有人影,没有声音。
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只是木头?想杀无生的难道是木头人?
这绝不可能,湖衣姬目光凝视着残破的林木,那里更没有人影,后面林叶森森,无论是隐蔽还是出手,都是最佳的地点。
难道在后面?木头人只是一个假象,只是一个扰闹无生目光的一种假象,真正的杀招难道在后面?
湖衣姬回过头,凝视着后面。
“不要看了,我不就在你们跟前?”
湖衣姬吓了一跳,这声音赫然是从木头人那里传出来的。
“是你在说话?”
“是的,这里难道还有别的人?”
湖衣姬看了看无生,并没有说出话。
“枪神无生不是人,他是神,所以这里只有你是人。”
“那你是什么?难道不是人?”
“我本就不是人,我是木头人。”木头人冷冷笑了笑,“你眼睛又没毛病,为什么看不出来?”
湖衣姬眨了眨眼,仿佛已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看了看木头人,又看了看无生,“这里难道是木头人故乡?”
月光照在木头人的头顶,木料崭新,雕刻的也很完美,脸颊上每一根肌肉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以笑一笑。
只可惜只是木头人,并不能动的。
“你说对了,这里的确是木头人的故乡,你们来这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哪里错了?我们并没有烧林木,也没破坏林木。”
木头人又笑了,笑的可爱极了,“你们以为我眼睛瞎了,这里的林木还没有被破坏掉?”
湖衣姬怔住,不远处林木的确已被彻底破坏,木头人难道想替倒下的林木讨回公道?
她眨了眨眼,又接着说,“那些林木都是你的朋友?”
“废话,那当然是的。”木头人的声音变得愤怒不已。
湖衣姬看了看残破的林木,又看了看木头人,“那你是雌的?还是雄的?”
她问出这句话,自己都不由的暗暗发笑。
这实在是件好笑的事。
“当然是雄的,难道是雌的?”
湖衣姬又看了看残破的林木,看了看木头人,“那你一定在替你老子讨回木债?”
木头人不语,却在喘息。
他虽然没有一丝动作,喘息却极为剧烈而疯狂,仿佛已被气的不行了。
湖衣姬忽又说着,“我好像说错了,应该是你的老婆,或者是你的情人,也许是你的朋友,也许是......。”
“你不要说了,我受够了。”木头人已喘息,他仿佛真的已受够了。
他手里的木剑忽然动了动,只是动了动而已,并没有别的奇异动作,也没有别的咒语。
无生的边上骤然多出个笼子,笼子也是木头的。
无生竟已被关在笼子里。
湖衣姬惊住,这动作实在太快,实在太意外了。
这笼子仿佛是忽然变出来的,他们仿佛是变魔术般变到了里面。
无生不语。
木头人大笑着,笑声中说不出的得意而欢快。
“你们好像要倒霉了,好像要死翘翘了。”
湖衣姬说不出话了,这不得不说,在一招实在太快,也太出其不意了。
这一招本就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我是不是很能干?”木头人不停笑着,笑的像是快断气似的。
“你想要杀我们?”
“那当然了,我抓住你们就是为了要杀,否则我又何必抓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杀我们?”湖衣姬忽然握住披风,紧紧握住。
她说出这句话忽然又变得后悔了,因为木头人过来,自己岂非要倒霉了?
木头人大笑,大笑着飘了过去,停在笼子外面,用木剑不停的敲打着笼子,声音并不重,却足以令人惧怕不已。
“你们是不是很惧怕了?”木头人大笑着,“你们一定很怕了,我很有把握。”
湖衣姬不语。
她凝视着木头人的在笑着,在敲打着笼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吓住了?”
湖衣姬眨了眨眼,看了看笼子,又看了看无生,“他好像进不来?”
“是的。”
“那他怎么杀我们?”
无生不语,忽然一把将木头人一只手臂撤掉,丢到地上,那只手臂正是握着木剑的手。
“你居然将我的手臂折断了。”木头人声音并没有一丝痛苦,只有愤怒,愤怒、惊讶、不信。
“是的,我是将你手臂折断了。”
“你......。”他竟已愤怒的说不出话了。
“我不但将他手臂折断,还要将大腿折断。”
无生说中话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伸出,只听“格”的一声,无生手里赫然握住一截木腿。
木头人不再说话,忽然飘了起来,飘向不远处,静静的站着。
月光照在他躯体上,显得极为丑陋、笨拙而恶劣。
湖衣姬忽然凝视着无生,慢慢的说着,“你胆子真的好大。”
无生不语。
“木头人是不是很快要来报复我们?”湖衣姬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她的希望并不是很灵验,因为木头人已过来了,疯狂的撞了过来,湖衣姬不懂,这是什么招数?自杀?还是想要吓吓别人?
无生忽然握住湖衣姬的手,骤然撞向笼子。
他已将躯体所有力气用在那一撞上,笼子骤然撞开,他们重重跌在不远处的林木间。
湖衣姬远远就看到笼子骤然间跟着爆炸,木头人、笼子,骤然间变得支离破碎、残破不全。
林叶片片飘落,一片片落到无生躯体上,他一动不动的躺着,似已睡着。
湖衣姬挣扎着爬到无生跟前,用力摇晃着无生,痛叫着,“你快醒醒,不要睡着,你快醒醒,你是枪神,......。”
“不要叫了,他死翘翘了。”
木头人已死了,声音还在。
湖衣姬紧紧握住无生的手,“他没死,他只是在休息,他不会有事的。”
他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陌生而冷酷的男人。
手里握住剑,剑并未出鞘,剑光已从眸子里现了出来。
“你借用木头人杀无生?”
这人点头,冷冷笑着。
“你太卑鄙了。”
“你骂得很好,但这也叫兵不厌诈。”这人笑意不变,“身为一名武者,就应该懂兵法,懂战术,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不能掉以轻心,都要应该好好面对,将他击倒,至于过程用什么法子,就不必过问了。”
湖衣姬伏倒在无生边上,冷冷的盯着这人,冷冷的说着,“我懂这个。”
“你真的懂?”
“胜利就是赢家,失败就是输家,赢家就是对的,无论用什么法子都一样,失败始终是错的。”
“你果然很懂这个,你并不个笨蛋。”这人大笑,“大明国有句名言,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湖衣姬点头,承认,“现在枪神无生死了,你是不是很满意了?”
“是的。”这人又摇了摇头,笑了笑,“还未完全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