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顶撞神的人
关灯之后,苏岑躺在宿舍的床铺上,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心事重重,睡意渐无。
高小健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虽然不影响睡眠,但今晚苏岑依然失眠了。
有对未来的期望和热情,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感伤。
今夕一别,离乡千里,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他害怕自己回到栖风里的时候,那个小镇已经被魔物攻陷,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焦土。
承载着他过去十多年记忆的地方就这样没了,他成了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他害怕九月从那个房子里离开,他在世界上仅存的家人也没有了,苏岑就真的会被孤独淹没。
他还害怕自己找不到梦梦了。
“如果你找不到那个陪着你一起长大,默默温暖着你的女孩子了,你会怎么办呢”
苏岑这样问自己,没有找到答案。
因为,他不敢想象自己永远见不到梦梦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九月曾对他说:“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
“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身边的一切是如此可贵。”
今天晚上,他想九月了,也想梦梦了。
第二天中午,电话铃声不厌其烦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即便没有接通,也能感受到另一边人的情绪之暴躁。
“苏岑,你手机响了。”
高小健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他昨晚和林汶一起打枪,凌晨两点才睡,但苏岑睡得比他还要晚很多。
“梦梦,别闹。”
苏岑迷迷糊糊地扒拉下被子,把头蒙了进去。
“梦梦”
高小健有些困惑,声音稍稍大了几分。
如醍醐灌顶一般,苏岑突然清醒过来。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要见不到梦梦了。
电话铃声还在想,舒伯特的野玫瑰也不在舒缓,透露着一种急躁。
糟了!现在是几点呢?
和紫苏学姐约好了的!
苏岑赶忙翻身下床,接通了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紫苏学姐,我昨晚有些失眠。”
电话接通时,他听到了那边有些紊乱急促的呼吸,这是一个人生气到了极点,但还强忍着脾气,故作镇定才有的表现。
在宿舍楼下停着车等了很久的紫苏刚刚接通电话,刚想破口大骂,但听到了苏岑的道歉之后,深吸了两口气,饱满的酥胸微微起伏着,顿了好一会儿,语气软了下来:“抓紧时间洗漱,我带去你办理正式入学的手续。”
“好的!”
挂断了电话,苏岑往身上套好衣服,在卫生间里刷了牙,接了一捧清水洗脸,随意打理了一下头发,让它遮住额头前那块烧伤留下的疤,然后飞快地朝着楼下跑去,期间险些撞到走出宿舍的同学。
“那个人是速度型的觉醒者吗?”
“感觉有点像。”
两位同学只看到有一阵风从耳边掠过,接着耳边就响起下楼梯时嗒嗒响成一片的脚步声。
晌午时分,阳光明媚,宿舍楼前,成片的雪白绣球花开得正旺盛,花团锦簇,芬芳扑鼻。
而那些雪白的花朵,都成了那女子的背景,唯一的作用就是突显她的美。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连衣长裙,像出席晚会的礼服,妆容精致,紫色的长发如光滑的绸缎。
见苏岑火急火燎地赶来,顶着黑眼圈,头发有些凌乱,额前还有几绺湿润的发丝,紫苏微微蹙眉。
“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不记得了,有些失眠。”
“高小健在宿舍里打游戏是不是打到很晚,影响到你休息了吧”
紫苏越想越觉得可能,拿出手机,决定打电话说那小子一顿。
“不是主要的原因。”
“不是主要的原因,这说明还是有他的一部分原因。”
紫苏皱了皱鼻子,略微有些生气。
“我想梦梦了。”
苏岑缓缓摇头,略微有些歉疚。
让她在这里等这么久,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哦,原来是想小情人了啊。”
紫苏微微笑着点头,表示可以理解,然后把手指从电话薄上移开。
“会有见面的机会的,相信我,就在不远的将来。”
办理学生转学登记的地点位于导师办公室集合的综合楼。
跟着紫苏进了电梯,苏岑就课程安排和大学部录取的问题,向紫苏询问了一番。
“学姐,高小健说大学部从高中部录取的只有10%,我转来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了,只剩下一个半学期,校内的课程,我接触也不多,那……”
“没关系的,高小健说的那10%,是指那些文化理论课很优秀,但超凡力和意识强度不够的学员。”
“这样的学员进入大学部,大多从事理论性研究和人事管理,后勤保障等等。”
“而对于那些超凡力破坏力极大,对魔物杀伤力很强,天生就适合当恶魔猎人的学员来说,理论成绩的短板影响不大。”
“这些人都可以通过保送和特招进入大学部。”
“一方面是对他们的潜力进行进一步的开发,另一方面是这些觉醒者的超凡力过于危险,需要管束。”
“比如花辞树,她的文化课成绩是年级倒数,但她所拥有的超凡力【忘川彼岸】,是人类有史以来破坏力最强的超凡力之一。”
“她去年就该进入大学部的,但是因为她在高中时期伤人次数实在太频繁,性质十分恶劣,所以受处分很多,留了一级。”
“一方面校长一直在保她,另一方面,伊甸园也确实需要她作为高端战力的补充。”
“最重要的一点,伊甸园内存在的五把圣剑中的【断罪圣剑】也已经认她为主,断罪圣剑的权能是斩断生死与因果,这是我们彻底抹杀【永生古神】时必需的力量。”
“如果不是因为有以上这些原因,她早就被开除学籍了,才不是留级这么简单。”
“所以,当你在超凡力展现出的天赋越是强大,你受到的关注和包容就越多。”
紫苏轻声安慰着,她以花辞树举例,是因为她已经在潜意识里,将苏岑的潜力与花辞树放在了同一个等级。
顶楼,校长办公室。
花辞树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双目无神。
“老头,叫我来有什么事”
一头金色卷发,脸上却满是褶皱的校长海因茨是个严谨的日耳曼人,见了这个东方面孔的美丽女孩,便笑眯眯地道:“小辞树啊,你看,你这是第几次来我这里做客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花辞树看着自己的玫红色指甲,头也不抬地道。
看似没有对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有一点应有的尊重。
但熟知她心性的人已经知道,能让花辞树进办公室,已经是难如登天了。
伊甸园里只有这个老人能做到,也还不止一次。
“这些草莓和山楂都是经过特殊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特别甜。”
“红豆糕是歌莉娅做的,说动她帮我做点东西真不容易啊。”
校长看着餐桌上的果盘,颇有些感慨。
听到了歌莉娅的名字,花辞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就你你能让歌莉娅给你做点心zero没一剑砍了你”
“呵呵,你是太高看了你的面子还是太低估了我的智商”
花辞树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歌莉娅的厨艺,在伊甸园是一个传说。
据说伊甸园里最好的餐厅锦膳房里的首席大厨凯瑟琳,以曾经跟随歌莉娅学过一段时间厨艺为骄傲,一直以歌莉娅的学生自居。
想吃到凯瑟琳做的饭菜,在伊甸园起码得提前一年预约,还不能保证所选菜品被凯瑟琳接受。
即便是这样,拍卖会上拍卖凯瑟琳做一顿宴席的资格的费用,也已经是天价。
然而没有人感到异议,甚至都觉得物有所值。
尽管如此,凯瑟琳甚至公开声明,她的厨艺不及老师万一。
“啊这”
校长顿时老脸一红,有些手足失措。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不然他也不敢这么吹牛。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回回考试排年纪倒数的学生,其实还挺聪明,不是那种武力值点满,智力属性一点不加的莽女。
“好吧,我摊牌了,这是凯瑟琳做的,我托人找关系从她那里弄来了一点。”
校长轻轻咳了咳。
花辞树继续用一副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伸手拈着一块红豆糕,颇有些嫌弃地尝了一口。
她对红色,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迷恋。
或许这总是让她联想到血的缘故。
“我就知道,最多是锦膳坊的厨师,听过凯瑟琳一两节课的那种。”
花辞树轻轻抿了抿嘴唇,冷笑着道。
即便是锦膳坊的食物,花辞树也难得吃上一回,这就是她为什么愿意来校长办公室做客的原因。
说是做客也不准确,应该是蹭吃蹭喝,再顺走点东西。
“哎呀,小辞树,你这嘴巴是真的厉害!”
校长笑着竖起了大拇指,笑得一脸谄媚,然后赶忙从保险柜里拿出自己珍藏了很久的茶叶。
用紫砂壶沏了热水,斟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若是有外人在场,肯定要惊掉下巴。
谁见过这个不苟言笑的校长,这么唯唯诺诺的样子
“苦啦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
花辞树毫不掩饰话里的嫌弃,但还是端起茶杯凑到了嘴边,开始牛饮。
没错,就是“牛饮”。
将滚烫的热茶一饮而尽,她面无表情。
校长看着吓了一跳,赶忙制止:“茶可不是这么喝的啊当心舌头和喉咙烫坏了!”
“我对温度没有感知,你知道的。”
“另外,我也感受不到疼痛。”
花辞树淡淡地道,放下了茶杯,眸中有过一抹黯然。
校长闻言,顿时想到了什么,满是笑容的脸,也变得僵硬,混合着沮丧,像是苍老了一分。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花辞树觉醒后,失去了对温度和疼痛的感知。
感知不到疼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让花辞树变得残忍。
对自己残忍,也对别人残忍。
遗忘了疼痛的人,她在伤人的时候,自然也感知不到别人的疼痛。
“行了,老头,别做出那个表情了,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让我对你本就不高的好感,又下降了起码十个百分点,赶紧说正事吧。”
先礼后兵,校长用过很多次的套路了,她花辞树每一次都能识破。
“行,那我就直说了。”
校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校董会那边又给我施压了,说你杀心太重,即便进了大学部,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所以,需要再对你观察一段时间。”
“你们东方人不是总主张以和为贵吗?姑娘家总是打打杀杀,这样不好。”
校长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意识强度比她低的觉醒者,如果被她的意识锁定,就会被卷入她的意识空间。
但像海因茨这样级别的人,自然是不受影响的。
花辞树没有说话,等待着下文。
见她没有反应,海因茨校长顿了顿,继续说到:“总之,接下来的一个半学期里,不许出现严重的伤人事故。”
校长在严重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汉语很是标准。
“另外,你的文化课成绩需要提高一点,不需要提高太多,让上面的人看到你的进步,以示你的转变,这就足够了。”
听到提高文化课成绩之后,花辞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三年多以来,她就没认真听过一节课。
“你这是故意刁难我”
“没有!绝对没有!”
海因茨连连摆手,连连摆手,指了指窗外,有些拘俗不安。
“这里面有那位的意思。”
花辞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曾供奉着圣剑【克罗诺斯】,还有戒律之首歌莉娅栖身的【圣歌堂】。
“歌莉娅”
花辞树有些惊讶,脸色有些阴沉。
“对的,你知道的,谁都无法违抗她的【戒律】,即便是执剑人也一样。”
“从你进入伊甸园时,她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
“起初我们请求过她,担任你的监护人,但是她说不喜欢教人杀人,也不喜欢杀性太重的人。”
校长摊了摊手,表示很无奈。
“哼那女人还真是虚伪,以为没人知道吗?”
“她用【戒律】杀的人,比伊甸园里所有觉醒者加起来杀的人都要多,却还要打扮成修女,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一手捧着圣经,一手拎着屠刀。”
花辞树轻轻哼了一声,声音冷漠。
海因茨大惊失色,赶忙摆手,示意她不要乱说。
“你们这些白皮猪,都是一群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别人,美化自己丑恶行径的双标狗,借着君子之名,行小人之事。”
“标榜着自由民主,却任意践踏他人的自由民主。”
“坏得彻底却又遮遮掩掩,想要吃人还要扭扭捏捏,当了那啥还想立个牌坊,着实令人恶心。”
花辞树不管不顾,反而加大了声音,似乎就是要让那位圣洁如神明一样的人听见。
海因茨的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嗡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没想过,竟然有人敢说出这种话,来顶撞那位伊甸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