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乙

乙（上）

浦东长途车站门厅不大。从售票窗口右侧门进去，是紧凑的候车厅。柳梅背着行李，手里捏着刚买的“SH市省市际汽车客票”，找到对应的检票口，在一张空椅上坐下。她放下手包，掏纸巾擦去额角的汗水。

有个老汉走过来。他阴着脸，把骑挎在肩膀上的提包，歪下来，搁在椅座上，嘴里嘟嘟囔囔，不晓得说啥。脸上表情，有些怨愤。柳梅问，大伯，你去渐海么？老汉瞟她一眼，点下头，马上又摇头。柳梅没看懂，说，大伯，这个门，是去渐海，你别上错车。老头朝检票口望一眼，说，4号门，我晓得！柳梅怕他有错，说，你把票给我望望。老头捏着票给她看。柳梅朝他手上的车票扫了一眼，车次008181，也与自己的一样，只是目的地不同。他下的是虎岸镇。柳梅说，对，是这个门，我们同车。

喇叭响了。苏北渐海的班车已经进站，去渐海的旅客，请到四号门检票上车。柳梅赶紧起身排队。有个穿着齐整的大娘排在柳梅后面。旁边的女子，把手里的拎包挂到大娘肩上，说，妈，上车慢点，到家后，让哥给我打电话。之后，那女子抬脸朝柳梅笑笑，说，大贾贾（姐姐），请你在车上关照关照我老娘。女子穿清凉装，长相不俗。柳梅朝她点点头，说，放心吧，车上，家乡人多。

去苏北渐海的班车，是从南汇，或奉贤，或闵行那边的镇上开来，车厢里，已经上了十几个客，加上车站刚上的七八个人，稀稀落落，虚满了车厢。机器响起来，车门关上。头顶上的空调，开始喷冷气。穿短袖工装，带白手套的驾驶员，干咳一声，朝大家笑笑，说，旅客同志们，下午好，欢迎乘坐下午一点由上海浦东开往渐海的班车，正常行驶速度，全程三小时五十分钟，祝大家旅途愉快！车厢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柳梅一边拍手，一边猜测司机的身份。

目下，不少长途线路均被老板承包，车票承运人一栏，用“社会车辆”注明。这个身板单削、面皮白净的驾驶员，可能也是老板雇用。坐回驾驶座的师傅，又欠起身，扭脸朝大家说，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上市区高架，路上有探头。说完，返身坐定，机器“轰隆轰隆”大响，手柄一拉，客车朝出口处驶去。

车刚出站，驾驶台上的手机响了。

坐在前面小座上的卖票女人，抓起手机放到耳边。她刚听了一句，便喊起来，你快点，到出站口上！她关上手机，转脸朝驾驶员说，转一圈，有个熟客。卖票女子，三十多岁，皮肤白净，瘪嘴，削腮，凹眼，耸鼻，眉弓还有点突出，像个外国人。金黄的卷发上，罩一顶白色阔边遮阳帽，帽檐上，缀满了闪亮的小珠子。这样的装扮，更带有异域风情。

汽车出站，本来直行去卢浦大桥，司机听了瘪嘴的话，方向一打，右拐，从站前路往北开去。过车站大门不远，客车右拐，钻进一条被梧桐树遮蔽的大道。一会，再右拐，车上大路。眨眼功夫，客车绕了回来。

柳梅扒着窗玻璃，朝外面张望。乘车多次，不晓得这个车站，却是个四面划船的独垛子。

出站口的路边，站着一个拎小黑皮包的瘦老头。客车慢慢近前，售票女人从小窗里伸出头，朝老头喊，中门上，快！朝前滑行的客车，顿了一下，老头灵巧地跃上车来。机器马上轰隆隆大响，

昂起头，加速朝前冲去。

老头子脚未立牢，摇摇晃晃地在过道里往前挪步，边挪，边朝前面的瘪嘴女人说，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夏夏（谢谢）啦！瘪嘴说，夏（谢）什呢？秋后，王老板别忘了给我们带螃蟹过来！老头连连点头，说，不会忘，忘不了！得空，去那边钓鱼，我们那边大河的野鱼多，渐海城里到我们那块钓鱼的人可多哩！司机和售票女人听后，齐声说“好”。

在他们接下来的交谈中，柳梅听出一点门道。

这个老头，兴洼菜垛镇人，他老家正在开发旅游经济，搞千垛菜花节，菊花螃蟹节，端午会船节，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去观光。老头家里有家族企业，浦东设有营业部，他经常乘这趟车往返上海。

空气中飘来一股呛人的汗馊味。

柳梅嗅嗅鼻子，扭头四处寻找味源。

刚上车的王老板已经脱光上身，团在斜对面的椅子上睡觉。黑油油的身体，是气味的源头。坐在老头后排的两个年轻女孩，拿手当扇子，在鼻头上搧搧，低声说，不讲文明，这是公共场所呢！说罢，两人起身，跑到后面找空座坐下。听口音，两个女孩不像本省人。女孩走动时，送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柳梅后座上的年轻男人，扭脸朝女孩背影望望，转过脸，朝同伴笑笑，说，投资不大见效快，两t一c几百块，p不破，r不坏，致富路上大步迈！

柳梅听后，抿起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