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场完美的表演
这些天,刘三刀早出晚归,一有时间就来找杨军东南西北,无话不谈。杨军跟着这么一头深藏不露的老狐狸打交道,耳闻目染般提升了些表演技能。
譬如刘三刀会问:“杨军,你怎么就把陈娟那么一头漂亮的妹妹骗到手了?”
杨军则很自豪地一笑,道:“没办法,老爸老妈把我生得这么帅,魅力十足。”
刘三刀又会问:“杨军,你有没有想过啥时候结婚?到时候我也去喝杯喜酒。”
杨军贼笑一声,道:“我是想明年三月开春结的,只是她不同意,非要说等我再有能力些,然后再结婚。”
刘三刀又会问:“现在计划生育没那么严格了,你们打算生几个娃娃呢?杨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杨军没想到老狐狸连这也问得出来,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军耸肩一笑,道:“生几个我无所谓,是男是女我也无所谓,这一切还都得看娟子的意思。”
杨军这厮这般回答之时,还特地回头瞄了一眼正在给两人泡茶的陈娟,却见陈娟脸红得似樱桃一般,但是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脸庞。
刘三刀却爽朗的哈哈大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满心愉悦。
杨军还真看不出来这厮到底是真笑还是假笑,摇了摇头,道:“疯子的演技真高!”
这次,已经到了深夜,杨军立在阳台前,目视着从一辆灰色吉普上下来的刘三刀。可是,从来都只是默默然走路的刘三刀忽然把头一抬,目光生生冷冷地与杨军交接。
刘三刀脸一笑,冲着杨军挥了挥手。
杨军暗暗哼了声,道:“疯子不但演技高,而且观察能力也不含糊。也对,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些年在虎狼口袋中抓钱还活得这么有滋味自然不是一般的人。”
身后的陈娟将一杯热茶端给杨军,杨军在接过茶的刹那有意无意地道:“这老狐狸这么些天到底去干什么?早出晚归,没完没了了还!”
“他有病!”陈娟道。
陈娟说得简简单单,轻描淡写,杨军误认为是陈娟说的“有病”是脑子有病,是骂人的。杨军端起茶杯,微笑道:“是呀,没病怎么会是疯子呢?没病怎么会在天上人间玩处女的时候还心系黄土高原上的苦孩子呢?”
陈娟立在窗台前,目光落入深邃的黑暗中。
这天晚上,刘三刀再一次登门拜访,而且手中还牵着那个西瓜头的刘小刀。
刘三刀满脸绯红,杨军以为刘三刀喝了酒,但是近身却没闻到酒味。
刘三刀很豪爽地道:“杨军,这么晚了还来叨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我近些天还出远门,可能明早就走,我这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里不放心,这些天,你的为人我也清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帮我带带着孩子。”
刘小刀把嘴里那根棒棒糖拿出来,满脸稚气地笑道:“哥哥,我会很乖很乖的,绝对不会跟你添麻烦。”
刘三刀呵呵一笑,摸了摸小刀的头,在他眼里忽然闪出一抹很复杂的情感来,这一闪即过的眼神,却被陈娟看在眼里。
杨军早已习惯在刘三刀面前表演了,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还对着刘小刀道:“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千万别客气。”
刘小刀嘿嘿一乐,说:“哥哥人好,只是姐姐……”
很明显,这人小鬼大的刘小刀对陈娟还是心存忌惮的,他目光略带困惑地落在陈娟身上,道:“姐姐,你会介意么?”
陈娟没有说话,杨军替陈娟答道:“不介意,喜欢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吧。”
这天晚上,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刘小刀这厮就干脆在陈娟房内先呼呼睡了起来,而刘三刀却饶有兴致地在大厅内与杨军交谈。
老狐狸到底想要玩弄什么花样?杨军听了这只狐狸连篇废话,某些时候还真想扯破脸皮,明刀明枪起来。
刘三刀坐在沙发上,眼神微微有些发潮,他点了一根香烟,若有所思地吞云吐雾着。方才,还一副哼哼哈哈地模样,真不愧是戏子,变化之快让人咂舌。
刘三刀瞪着自己吐出的一圈青烟,喃喃道:“差不多了,该结束了。”
杨军忽然一惊,目光抬了起来,与刘三刀的目光直直相接。
杨军问:“什么……什么差不多了?”
刘三刀浅浅一笑,不矫揉造作,也不虚张声势,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笑。
“生命!”
杨军眼中闪出一抹困惑,道:“什么?”
刘三刀望着杨军道:“孩子,你一定以为从一开始我都在你面前演戏是吧?觉得我分明是浙江人,却偏偏装出一副东北口音,觉得我本名叫刘三刀,却谎称自己名叫刘桦,觉得我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你面前演戏,对吧?”
刘三刀说得慢条斯理,杨军终于明白了,对方是在跟自己摊牌,杨军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杨军道:“难道不是么?刘三刀。”
杨军在吐“刘三刀”这个三字之时,很慢很重。
而刘三刀却摆了摆手,道:“不……孩子,你错了,这几天恰恰是最真实的我。我的老家是在东北一个山沟沟里,虽然父亲母亲都是没文化的人,但还没蠢到给我取刘三刀这么个粗俗的名字。我本名就叫刘桦,只是没想到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怕人找自己的父母寻仇,就说自己名叫刘三刀,来自江浙慈溪。”
杨军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么?”
一个以表演为生的人,某天即便是真的说出了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这一点,刘三刀倒是看得很开,他道:“你不相信也罢,相信也罢,这对于一个快要死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杨军的心好似被冰了一下,满眼疑惑地望着刘三刀:“一个快死的人?你什么意思?”
刘三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圈青烟,眼睛炯炯地看着杨军:“孩子,我有血癌!末期的,没得救了!”
杨军顿了下,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这老狐狸所设的圈套。他道:“那恭喜你,不能在为祸人间了。”
刘三刀也随意一笑,望着天花板,吞云吐雾,“杨军,你信教么?”
“不信!”
刘三刀道:“尼采说‘上帝死了’,那么罪人应该向谁忏悔呢?”
杨军道:“我一直认为尼采是一位文学家,音乐家,但不是哲学家。”杨军看刘三刀满脸红光,倒还真的看不出任何病状出来。
刘三刀坐下,目光与杨军交接,道:“孩子,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是三爷的人!”
杨军耸肩一笑,道:“万分正确,我比较喜欢这种明刀明枪的感觉。”
刘三刀道:“你误会了!”
刘三刀将烟头随意丢在地上,脸上却噙着点点释然的笑意。
忽然,他头昂起来,眼里竟然是万分空洞,他道:“我可以给你资料,以及力所能及答应你一切要求,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令杨军惊讶地倒不是这厮这般洒脱地跟他说这番话,而是这厮从胸前摸出一把一尺长的水果刀。
杨军瞳孔猛然一缩,暗想:“这狐狸,到底想要干什么?”
“什么要求?”杨军问。
刘三刀把刀子放在杨军手中,就那么一点一点把刀把塞在杨军手里,紧紧地……
刘三刀道:“杨军,你是孤儿吧?嗯,孤儿应该能够体会孤儿的痛楚吧?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如果没有点血性,没有点仇恨,是很难生存的。”
杨军这个时候倒对刘三刀说他身患血癌命不长久的事情信了七七八八,杨军顿了一下,道:“你是说你死后,你孩子就成了孤儿了吧?”
刘三刀脸上挂着一抹复杂的微笑,风轻云淡之中透着一抹不舍。他道:“本来我是打算一个人在医院内慢慢等死,找个人每过一个星期就以我的名义给孩子写封信,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坚强地活下去。”
杨军目光落在手中的水果刀上,道:“这个主意不错!”
“嗯,不过不是最好的!”刘三刀喘了口气,道:“如果没遇到你,我还真会这么做,不过你让我想到了更好的方式,让孩子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杨军问:“什么方式?”
“杀了我!”刘三刀说得风轻云淡,可杨军却瞳孔一缩,手中的水果刀不由一紧。
刘三刀略带诚意地望着杨军,道:“你知道一个人活着最痛苦的事情的是什么么?”他摆了摆头,自问自答道:“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用哲人叔本华说的就是空虚,人怕面对空虚,但是往往人会越活越空虚。”
因为空虚,本来在记者生涯上摸爬滚打创出一番事业的刘三刀不甘寂寞地动了歪念头,也正是因为空虚,他才没完没了地去酒吧酒店这种娱乐场所陶原装处女,当然这期间也有死亡的恐惧,让自己麻痹在这种无止无尽的**中,忽视时时刻刻都有死亡可能的恐惧。
杨军眼里忽然跳出一抹光,那么强烈,他从刘三刀的目光中,看穿了刘三刀的心思。
杨军不傻,摆在眼前的事情,他还算明了。
刘三刀望着杨军,道:“孩子,只要你答应我,那么我所有的资料,都会给你。否则,你打死也找不到的。”
杨军紧紧拽着刀子,但是却不吭一声,眼神中部近乎空白。
忽然,还没待杨军缓过神来,“呲”的一声,血液溅得他满脸都是。
一心求死的刘三刀身体猛然朝杨军扑来,刀子深深地刺入他的左心,血液如花,绽放一地。
刘三刀眼睛真切地与杨军相视,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心地善良,是不会主动杀我的,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够完成这一切,资料就放在我床边的枕头底下。”
杨军双手松开,定了定神,好似这会儿才相信,这不是演戏,刘三刀是真真正正要死了。
杨军坚定地嗯了一下,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这个时候,刘三刀微笑着大吼起来,“啊”的一声,这异常惨烈痛苦的叫声,惊醒了本在床上睡觉的刘小刀。
刘小刀瞳孔猛然一缩,跳下床就往大厅奔来。
他看到自己唯一的亲人此时却倒在血泊之中,他快速奔上前去,两眼瞪得异常之大,他抓住刘三刀那只微微颤颤的右手,道:“老爸……老爸……你没事,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小刀背你去医院。”
刘三刀摆了摆头,右手却紧紧握着刘小刀的手,道:“孩子,老爸活不成了。”
“不……”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吼声如此撕心裂肺,让立在身前的杨军不由一寒。
刘三刀道:“孩子,你仔细看看害死你老爸的凶手,你要记住他们,牢牢地记住他们,是他们杀了我,记住为……为我报……报仇!”
刘三刀在在人生的最后那一刻,完成了一次最完美的演出,让这西瓜头的刘小刀相信一辈子的演出。
刘三刀两眼紧紧闭上,倒在血泊之中。
刘小刀伸出手去,一点一点地将老爸胸口深深陷入的那把刀子拔了出来。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刘小刀站了起来,手中抓着那把血淋淋的刀子,冲向杨军。
“啪”
杨军一巴掌打去,稚嫩的刘小刀就飞了出去,跌在地上。
刘小刀再一次站了起来,又朝杨军冲了过来,这一次,杨军伸出手勒住他的脖子。
杨军道:“杀我?哼!来呀!”
杨军近乎野兽,一把将八岁的刘小刀丢了出去,摔在地上。
杨军道:“现在对于我来说,还真的提不起兴趣对一个八岁孩子下杀手。”
杨军走到孩子身前,蹲了下去,冰冷地望着刘小刀,道:“记住我的样子,是我杀了你父亲,恨我!无限制的恨我!”